公主无闲暇 - 第8章 白璧微瑕

“呵呵,瞧那位,不是状元郎么?如何这么些年过去,却还和当年一样,是个‘状元’?”

窃窃私语,显然他也不是全无人关系,这便是暗讽沈君颐如今官位极低,无才无德。

沈君颐是昭元二年的状元,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科举一途从来都是艰难刻苦的,寒窗苦读数十年最后却没有功名,只是平白白了少年头的大有人在。

而沈君颐那一年却不过弱冠之龄。

其文采斐然,容色殊绝,在众人之中无疑是最亮眼的存在,殿试之时,连至尊亦嗟叹其殿廷神采,将之取为状元。

待其一身红衣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道会令多少未出阁少女魂牵梦萦,未来的通天之路似乎已经在这位少年状元郎的脚下铺陈好了。

然而,事实却是,殿试之时已经是其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在那之后沈君颐一蹶不振,虽然也被编入了翰林院,却只是个游离于政治中心的边缘人,别说帮助起草诏书,连舞文弄墨的机会都极少,反而被派去干一些繁冗的杂活,明明是状元郎,是前途无量的翰林学士,但与自己同年的进士大多升迁或者调到其他任区的时候,沈君颐还是默默无闻的在翰林院的角落里,像是一株被遮天蔽日的大树夺取所有养分的野草,默默无闻的虚度着自己大好年华。

究其原因,却也正因为他状元郎的身份。

这个身份并不光彩。

科举是寒门士子唯一的上升通路,无数人寒窗苦读,也不过是为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这一切也仅仅针对寒门士子,在那些真正的权贵看来,这些也不过是玩具而已。

数百年簪缨,四世三公,出过十几为王侯将相,诗书典籍代代相承的门阀贵族们依然高抬着自己的头颅,纵然士族与君王共天下的格局已经不在,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深厚底蕴早已树大根深,难以动摇,只要能牢牢团结在一起,皇帝也无法忽视士族的声音。

科举总是要人考教的,既然是人,总得有个姓氏吧。于是在一层又一层的利益交换中,寒门学子和他们的头发一样无能为力的褪色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沈君颐的锋芒实在太过亮眼,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不是能被简单埋没的,他就像是蚌母含着沙石最终咀嚼出的珍珠,随着层层浪潮被推至众人眼前,焕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然而,他的对手却也是非同凡响,名为箫轻鸿,此箫来自兰陵。

兰陵箫声天下闻,当朝太傅,三朝元老,在危难关头坚定支持陛下登基,为整个社稷立下汗马功劳的宰相箫黎箫晚园,恰好与之同姓,正是箫太傅的子侄辈。

既然已经为了江山付出了这么多,为自家人要一些好处,也不过分吧?

何况这沈君颐还对箫公子出言不逊,如此无德之人,直接黜落也是合理的。

沈君颐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他空有一身才华,面对的却是绝非个体能力能击垮的庞然大物,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只要正好站在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毕竟世家垄断了这么多年学问与知识,官员任命本来就是他们的后花园,自然不会允许寒门借着所谓科举这条路爬到他们头上,夺走本来属于他们的权力和地位。

科举必须也只能是世家大族们的新玩具,寒门士子入榜,便是惊天的笑话。

蜘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任何猎物只要粘上,只能徒劳无功的挣扎、窒息。

沈君颐必须落榜,这是当时所有人的共识。

而改变了沈君颐原本命运的,正是楚淮雪。

是她肆无忌惮的使用手中的皇权,强硬无比的保下了沈君颐,甚至直接越过了箫轻鸿,让他成为了新朝第一位出身寒门的状元郎。

毕竟殿试面见至尊,当今圣上金口钦点,旁人如何从中作梗?

但这个办法确实也是讨巧了,说到底,这不过是皇权和世家的争斗,两边斗法结果都安然无恙,箫轻鸿最后点了探花,被强权压迫依气度不改,多么风流倜傥,探花二字好听,萧公子面如冠玉,探花不比状元更适合这般风姿?

公主债多不压身,这一桩也不过是小事,无非是皇帝桌案上又添几本攻击个人作风的奏折。

但平白无故被搅进去的沈君颐却承受了最大的损失。

首先是对其才华的质疑,沈君颐寒门出身,以弱冠之龄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若非世家执意作梗,金榜题名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如今这样一闹,抢来抢去得了个状元,却只是因为公主。

他因为自己的才华失去了自己本来应得的地位,最后能重新取得自己的地位,也并非因为才华终于惊艳众人,而是——

男色。

“沈郎貌美,自然不可岂能埋没于汲汲众人?”公主挑起他的下巴,在人前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救他于水火,却也把他推入了更加大的风波中去。

所以沈君颐之才到底能不能配得上状元?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能评判他的人全都早已预设了立场,如果支持世家,那沈君颐自然是窃居高位的小人;如果支持公主和她背后的皇帝,那自然是配的。

除了他自己,也许并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数年苦读努力到底值不值得吧。

而且此事并未止于此,沈君颐虽然仍金榜题名,进入官场之后却也几乎仕途断绝了。

得罪了箫氏,约等于得罪了大半士族,他直接被安排到了边缘闲职,基本被隔绝在了重要事务之外,按理来说借机投靠公主一党是最好的选择,但公主素来来者不拒,门下宾客鱼龙混杂,甚至也有借着公主名声行奸恶之事的,沈君颐……终究难以苟同那样的行为。

而选择站在中间,自然是要被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沈君颐如今与会是身边宛如真空的孤立现状,大半便是因为他如此得罪了几乎所有势力。

此外还有铺天盖地的谣言,所谓谣言要迅速传播,无非便是最八卦的和最耸人听闻的,不巧沈君颐二者皆占,和他掺和在一起的还是本身就是恶评重灾区的昭明公主,一时间公主和状元郎私相授受的话本谣言铺天盖地,什么公主微服私访强宠寒门少年,床上授课都出来了,而且他还是卖屁股那个。

基本上沈君颐就是昭明公主的一个附属物,是男宠,是他奴颜媚色勾引公主,好央求她帮自己去求皇帝点状元的。

……传言未免离谱。

而且如此传言,周围人看他也难免带上异样的神色,连婚事都受到了影响,好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公主的脔宠,而荤素不忌的,沈君颐却又要婉言谢绝了。

但这样的举措,也让他“男宠为公主守身如玉”的谣言甚嚣尘上。

沈君颐:“……”

总而言之,做什么都是错的。 龙困浅滩,纵然有鲲鹏之翼,若无风乘势,终究难以扶摇直上啊。

一念至此,连口中的茶水也格外苦涩起来。沈君颐参加这个宴会,也只是因为恰好只有这种宴会会邀请他这种官职低微的小人物而已。

虽然来了也许会被看轻,会被嘲笑,但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他不愿意放过任何机会,毕竟——他还是相信自己是能配得上当初的声名的。

“敕曰:圣德必祀,义存方策……兹令翰林院学士沈君颐除大理寺卿副使,协力昭明公主清查乱党,以有功于社稷,钦此。”楚淮雪皓腕轻挥,手中明黄色的圣旨连带着宣读的内容把周围人都吓呆了。

沈君颐注意到周围一阵喧哗,实际上他自己也如做梦一般,差点忘记了礼数,只是呆呆的看着公主似戏谑,似爱怜的面容。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就远去了,说到底旁人之议论,与他无关。

……眼前之人,似乎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神兵天降一般来到他的身边。 真是残酷得有些甜蜜的因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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