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阳光还没那么毒,斜斜地打在巷子口那片龟裂的水门汀地面上,照出一块一块的光斑。
早点铺的油烟味混着一股子潮湿的尘土气,在空气里一径地飘着。
李诀正蹲在修车铺门口,给一辆半旧的电动车换刹车线。
他刚上好油,正拿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擦手,手上的油污是经年的,怎么也擦不干净,像是长在了皮肤的纹理里。
他擦了几下,便也罢了,随手将布扔进工具箱,站起身来,想去铺子里头拿瓶水喝。
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巷子那头走过来的人影。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裙子,很软和的样子,领口开得不高,恰好露出一点锁骨的影子。
那头淡金色的头发在晨光里,像是上好的绸缎,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李诀的动作停住了,就那么站着。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走过那片斑驳的光影,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
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子机油味,好像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重起来。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落在了她露在裙摆外的那一截小腿上。很白,很细。
只是在那光洁的皮肤上,有几道淡淡的并排的红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磨出来的,在白皙的腿上显得有些突兀。
李诀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看着她走到了巷口,似乎正要往外走。
李诀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地开了口。
“……你腿。”
他伸出手指了指,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十分不妥,立刻把手收了回来,那只沾着油污的手,窘迫地插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
他见那人停下了步子,目光似乎顺着他刚才指的方向,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空气里有片刻的安静,只有远处马路上传来的车流声,忽远忽近。
李诀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大。他转过身,快步走回自己那间乱糟糟的铺子里,在一堆扳手和零件底下,翻出了一个扁扁的铁皮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几片散装的创可贴,还有一些棉签和碘伏之类应急的东西。
他从里面捏出一片创可贴,又走了出去。
他不敢看她的脸,只把那片用独立纸包装着的创可贴递过去,手臂伸得笔直,像是递交什么重要的文件。
“这个……你先贴上。”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生硬,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容易进灰。”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那只粗糙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和那片小小的干净的创可贴,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想着,“她会接吗?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她这样的女孩子,用的东西应该都很讲究吧,怎么会用我这种……”
忽然感觉手指一轻。
那片创可贴被接了过去。
李诀像被电了一下似的,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又插回了口袋里,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巷口的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李诀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再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沉默。
可他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不用谢”?
显得太刻意。
问她要去哪?
又太唐突。
最后,他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我叫李诀。”
他说完,又怕对方听不清楚是哪个字,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
“诀别的诀。”
说完,他就后悔了。谁家自我介绍会用这么不吉利的词。他心里一阵懊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油污的旧球鞋的鞋尖,等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迟映余。”
他那只因为窘迫而藏起来的手,被柔软冰凉的触感从身后拉出来。
迟映余捧着他的手心,他的手比她大好多。
他盯着另一只在他手心写字的手,指甲修剪很整齐,皮肤白皙手指纤细。
酥麻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开来,她写得很慢,好像是为了让他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
迟到的迟,映照的映,剩余的余。
李诀想,他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