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的GLF真实存在,主角们参加的展览为虚构26排的C, B, A……是这里。
吉子坐进了最靠窗的A座。
仍然停泊着的机舱内人声细碎。
广播以日英双语播放着:本班航班将由长崎飞往东京…安全起见,请坐在您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放下桌板……遇到紧急情况时……
上次乘飞机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全家出游了、真怀念。
姐姐在她身旁的B座上,问:那你高一的时候去东京是怎么去的来着??
在福冈乘新干线……用了四五小时左右吧??
真亏你能熬下来呢,平时明明连两公里以外的地方都不想去的。
妹妹看着椭圆窗外的起跑道和运输车,说:
这种的反正一年最多一次,当然不一样啦。
洋子要了一个枕头垫在腰后,顺便帮妹妹拿了毛毯。
环顾四周的旅客,她说:这时候小孩子和中学生蛮多的呢。
C座上的津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暑假快结束了嘛。
吉子的这趟旅程目的地就是东京的同人志展是没有错的。
不过,为什么津川和洋子和她一起来呢??
这就要从森村吉子在家里申请同意并订购机票与酒店的时候说起。
眼见最后一学期开学在即,这种时候说要去旅游,一般想来是会被否决的。
森村次女自己当然也清楚可能性不太高,但还是试着说出来看看。
没想到妈妈却说:吉子假期里也认真学习了,最后一周的话去散散心也可以噢。
她对于假期认真学习这件事有些心虚——七月上半月的时候只是在玩罢了,不过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是拍手称快。
森村夫人又说:跑得那么远、让洋子也陪你一起去吧。
姐姐咦了一声,说:前次她不是自己去的吗??不需要陪同什么的吧??
有什么关系嘛,顺便帮我买护肤品回来。
欸——吉子呢??你觉得这样就好吗??你不是要和朋友玩吗??
妹妹歪着头说:可以呀,有什么不好的吗??不如说我想让姐姐也看看展览的样子。
妈妈也说:反正洋子刚刚不是还在和朋友商量去哪玩几天吗??就决定去东京吧。然后妈妈会把想让你带回来的东西列在单子上的。
欸——在网上买不就好了??
果然还是洋子去亲自看看吧。
嘛、也不是不行……那我就去吧。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津川晚上接到森村家的电话——
呐呐津川~八月末要不要去东京玩两天啊??
您说什么??突然跑那么远??
反正之前不是还想不到去哪吗~去嘛去嘛。你看、我不是还没做过那个吗??
哪个??
失恋旅行??
这么讲究仪式,是为了大小姐你哪里的哪一次失恋啊??
欸嗯、就当是至今为止的全部的份吧……那就这么定了!
谁的失恋旅行会选东京啊。
不行吗??津川,你想想看,大都市有那么多人,说不定能在新宿二丁目邂逅~!
不需要一直一起行动,你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啊。只有吉子的话晚上没人陪我喝酒,就让我们在东京不醉不归——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三人一起的旅行。
说来、真没想到津川小姐真的会答应姐姐过来呢……
吉子扣好腰间的安全带,半开玩笑地说道:姐姐会不会撒娇太过了呀??
津川回答说:其实本来是要拒绝的,但转念一想,家父正好在东京的大学执教,偶尔去看看也无妨,想必他会愿意出路费吧。
欸、原来令尊是大学教授吗??而且是东京的大学、好厉害……
洋子也说:是呢、这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优等生。
是,是数学教授。他在我上了大学后才转到东京去的。津川斜着眼笑了一下。
想起来,小时候还说过『死也不读数学系』,让他老人家很伤心呢。
吉子好奇地问:是因为津川小姐比较喜欢文科吗??
津川的理科好得一塌糊涂。她老妈还是本地一等的医生。我们都以为她一定会读理系,没想到突然闲选了社会学。
嘛、那时候这么说是不想做和父亲同方向的东西,数学还是很喜欢的呢,他老人家实在太顽固,偶尔挫挫他也好,我是这么想的,说是叛逆期也可以……后来确实只是我对文科的兴趣更浓厚了,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想法也变化了。
果然你是要继续研修吧??是不是方向也想好了??洋子问。
那就不好说了……最近都学得我迷茫起来了。
津川无奈一笑。
迷茫??你吗??真不像你啊。
嗯。比我想象的要难……
机长在广播中祝大家旅途愉快,航空小姐的声音提示乘客们飞机即将起飞。
人们的脚下传来巨大的机轮滚动的轰鸣。
座椅轻微的震晃随着庞然巨鸟的离地而逐渐消失。
靠窗的吉子可以看到自己正远离地面跑道,身体也有了被快速抬升的感觉。
爬坡的斜度让大家都往后一靠,贴在软椅背上,时不时还能聼到叮噔之类的机内提示音,紧跟着女声的飞机已经起航……。
持续轰隆的航行音中,夹杂着人们轻声的谈话。
难怪有的人喜欢用机舱环境白噪音来催眠,这确实让人有些睡意萌生。
建成将近半世纪的长崎空港坐落在海湾内的小岛上,是世上首座海上机场。
飞机还在爬升间,就能俯瞰到碧蓝的大海。
在平流层稳定下来之后,则是一望无际、白亮炫目的云海。
每人都能看到的小屏幕上显示着机外温度与航线地图。
选个电影来看看好了。洋子说。
津川说:这边好像没什么好看的。
我记得航程是要两个多小时吧、到了以后就是……下午五点了??首先是找到酒店、吃晚饭——津川有什么安排??
嗯……总之今天和明天就跟着你们去看看,后天去看一下我父亲就回家。还有空的话就去国立图书馆看看。
大后天我们就回长崎。
东京塔之类的我就不看了。
那种人很多的地方我也不想看……洋子转头问妹妹:你要去的那个展,是什么感觉的??在国际展览中心吗??
啊、不是啦,在更小一点的地方……
吉子解释说:虽然全日本最大型的Girls Love Festival是在国际展览中心举办的,每年两次都在春秋季,今年的下一回也是十月举办,我是没空去的啦……
稍微有点遗憾,不过这次是比较小的百合漫画only,主办方都是我在网上也认识的人啦,大概也就几十摊的规模。
GLF的话三年前我去的时候看起来男女比是一半一半的样子——据说以前还是多数为男生的状况呢。
虽然这次要去的only展规模比较小,相对的女生的比例会比较高噢。
洋子点点头,问:那……里面一般是怎样的感觉??
怎样……就是像学校文化祭那样,不同的社团在桌子上摆摊,各有各准备的内容,通常都是贩卖周边和自印书册。
那你也要坐摊吗??
我??
我是不用啦,和大家的合同志我就参与了两页,坐摊有另外的朋友负责了,这次就只是作为普通游客用普通票进去而已,也不需要提前出发之类的。
吉子说到这里想起来,会坐摊的是东京人Binbin。带洋子去的话会被那家伙盯上吗……
啊这就是吉子的姐姐吗姐姐大人请让我做你的义妹!之类的、
感觉她会这么说着凑上来。
好麻烦——妹妹第一时间这么想。
我在学校的时候和旧报纸历史社搞过类似的东西……津川插话道。
那是什么啊??旧报纸历史社??
新闻系有一群喜欢旧报纸的人搞的……第一次是以大屠杀为主题做了一个小展会。
好可怕——
有点沉重,不过意外地得到了学校的好评。
洋子问:你是用什么参加的啊??
两篇随笔,投稿在他们的合同期刊里。
哦——跟这个性质差不多呢。
第二次是LGBT主题的。
啊、你是不是和我说过这个??但是没空去你的大学看结果我没去成的那个。
没错。洋子可真难约啊。
你还不是一样,大忙人津川大人。
舱内偶尔能听见轻微的咳嗽声、小孩的声音。
持续呼呼响的、像风声一样的背景音将这些都夹裹。
妹妹看着窗外的白云出神时,洋子和津川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我和你说啊、你聼过我们市的广播吗??
没有,现在谁还聼广播??
我老妈就听啊。
之前家里三个人一起吃饭,结果她听的电台——好像叫什么喵喵小姐??
这种儿童节目一样的名字……真是巧得要死、把我们吓死了,我跟你说哦,居然有女性听众来信说自己打工的时候喜欢上了同性的前辈!
而且还是在便利店!
这种事在本地电台出现的话——搞什么啊,也太近距离了吧??????
搞得人逛便利店的时候都在意起来了不是吗??????
现在还有年轻人给广播投信吗??真亏没有被以中老年为主要听众的电台筛选掉。
妈妈一副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的样子。那个老女人,总是对自己不想应对的事马马虎虎地带过去,依我看,她也是不想接触吧。
也就是没什么反应??
差不多。
然后呢、我就想着这时候旁敲侧击一下——就故意说了那个来信人的坏话,看看她的反应。
结果还是老样子啊~都结婚二十多年了为什么她还能对婚姻抱有少女般的想法啊、不该幻灭了吗??
……什么『女人理想的幸福』啊、笨蛋一样。
这么说的话,如果洋子你要出柜很有些阻碍呢。
反正现在也没有女朋友、更谈不上要和哪里的谁结婚……那种事已经懒得去想、怎么都好了。
洋子往窗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说:我还和吉子说,『本来我还想着有个妹妹的话,以后我不结婚也还有你能让妈妈体验做祖母呢。现在怎么办好呢~??』
结果那家伙居然说『姐姐会有这种想法真的好奇怪呢——我的状况——看了也该明白了吧??这样的宅女绝对是指望不上的。就算不是百合控、结婚生子什么的,那种事我连想象都做不到呀!本来人家就讨厌小孩子……』
津川轻轻笑出来,说:你倒是能把语气学得很像。
洋子开玩笑式地叹气道:两个人都是这样,这下可怎么办啊。
令尊的态度怎么样呢??
我爸爸的话……多半不会说什么吧??他是只要女儿喜欢的话怎样都行的感觉。反正那个人也不经常回家,哪里像妈妈会考虑那么多。
那不是很好吗??你们一起说服你母亲的话,倒是有指望呢。
嘛、到时候再说吧。
先不说和同性结婚这种对他们来说前卫过头的事,只要我坚持,至少可以不婚吧??
我也没有憧憬着要组建家庭之类的……洋子顿一下,微仰起头说:不过,和那家伙不一样,我倒是想要小孩……当然得是女儿!
为什么??
很可爱嘛。我想要一个女儿……然后不管她说什么都会尽量满足她的。
洋子幻想着,露出温柔的微笑。
听起来像是想补偿儿时的自己。
啰嗦……也不完全是那样啦,我是真的喜欢和小孩子玩。
之前去亲戚家的时候他们的小女儿好可爱——笑起来向天使一样,手脚都小小的~要是能看着一个小生命长大肯定会感觉很幸福的……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对我出柜呢??
那时候我就会和她说『妈妈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条件支持你哟』~这样的,怎么样??
感觉很棒吧~??
这不就是补偿吗。你该不会连名字都想好了吧??
你怎么知道??!
呐、我还真得想过呢……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叫含有『一』的名字,要问为什么的话呢,那就是『一』这个发音比较好听啊~平时在家里就叫他『阿一』,怎么样??
详细过头了。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选择太多了,想用的名字多得数不清,目前最喜欢的是『律』或者『律和』,ritsuka,怎样??
我比起ko结尾更想用ka结尾。
起名方面你是纯看发音派呢。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推荐日本姓名学有关的书籍,主要的原理是汉字笔画影响凶吉……
那就不用了。
你的想象里没有另一抚养方吗??这样的话,试试单亲领养??
可以吗??一个人的话不能领养吧……??
两人想了想,都不了解这方面的政策。
左面招进来的日光,使森村洋子的侧脸轮廓有了一层柔和的白边。
她说:这种事也只是说一说而已……我光是打理自己就费力得很了,料理也做得马马虎虎,小孩子会营养不均衡的。
不、你的话,感觉能成为一个好妈妈。
呜哇??你在说什么啊??让人怪难为情的……
因为洋子你,为了别人的缘故、可以做到你自己原本也不愿意去做的事,如果有女儿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吧。
啊哈~是这样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洋子嘴上这么说着,还是露出有在偷偷开心的表情。
但归根到底,这些话只是说一说而已吧。
叮咚一声,飞行的长鸣之中,广播说接下来将供应饮料……
森村洋子正看着云海的边界线,忽然感觉左肩一沉。
唔……吉子??
津川问:睡着了吗??
看起来是。
洋子瞥了一眼肩上披着毛毯睡着的妹妹,这家伙昨晚收拾到挺晚的呢……现在也该困了。好重啊……
你们姐妹关系还不错。如果我有兄弟姐妹的话,90%的机率会互相无视吧。
津川说着,从空姐那里点了一杯黑咖啡,顺便帮洋子拿来可乐。
我们也不是……亲近的朋友、之前都算不上吧??
生活上是有互相照顾没错,总之这家伙的事我没怎么问过,她对我的学校生活也几乎不知道什么。
不是相差三岁吗??
中学的六年中都没有在同一阶段过。
也就是说,出了家门就彼此不了解了??
就算在家里,她也基本上都在房间里,谁知道每天都在鼓捣什么……
最近我才开始觉得『这家伙是这种感觉的来着吗??』反正是在对她出柜以后,比较有内容的对话才变多了??
森村长女沉默了一下说:……说实在、自己算不算『好姐姐』都感觉说不清楚……
津川以她一贯熟练的话术说:你在担心什么呢??现在这样,不就是『被信任着』的证明吗??
她抬起下颔指了一下洋子肩头的森村次女。
长女半睁的眼中有些散漫的复杂。
她适时地问:津川呢??这样一个人就好吗??你就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只会无聊而已。……我对小孩子,说不上喜欢和讨厌,不过小孩、动物之类的似乎都怕我,总是绕着我走。
是吗??你表情也不可怕啊。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呢。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和纱希……佐山学姐分手的时候,和你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
那个很难忘,毕竟是我受苦的一整晚。
哈——那时候不懂事的少女那样麻烦了您还真是对、不、起、啊!
津川提起嘴角,抿了口咖啡,说本来就是我劝洋子『不要忍着』的。
想想还真丢脸、哭成那个样子。笨蛋啊我……
津川看着脚边,说:洋子会感到寂寞,继续去填补它就好了。我的精力主要在其他的事物上,没有多余的心力。这没有什么好被憧憬的。
但是、那种淡然的态度,总觉得有点羡慕……
这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洋子你是阳光下的人。我没有什么淡然,只是普通的回避型而已。津川的镜片上反射出阴冷的白光。
是吗……怎么用标签一贴一下子就感觉没什么可问的了。洋子无奈地说。
是啊。正因为什么都没经历,在经历之前就会主动拒绝,所以才会这样。
之所以可以安慰洋子,是因为可以把痛苦分解,反过来说,快乐在我这里也无意义了。
是吗……
吉子感觉自己在云中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逐渐清醒过来,在睁眼的瞬间,就把本就模糊的梦的内容完全忘了。
自己靠着某个温热柔软的身体、这件事是能感觉到的。
隐约能聼见飞机广播在说餐食供应之类的话、还有前方传来的请问您需要什么??的女声问话。
现在是在飞机上啊……飞了多久来着??
这个橙味的香水是洋子用的那个……
洋子说海鲜炒面、谢谢的声音也响在耳边。
是这样呀、我睡着之后靠到旁边的洋子了。到底睡了多久啊……
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还是一动不动。
津川小姐那冷淡的声音也忽远忽近:要叫她起来吗??
啊……我也有点麻了。不起来也要推起来——吉子??
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脸被捏长了、吉子皱起眉头。
你醒了是不是??喂、喂——
洋子戳戳她,说:这家伙在冬眠吗??没装睡吧??
妹妹低声说:洋子……我要乌冬面。
没得选。飞机上哪里会有乌冬面??白痴吗、醒了的话就起来——
啊、痛痛痛——
骗人、根本没用力。
妹妹摸着左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哼哼了一下,终于也撕开了装着塑料刀叉的透明袋。
看到洋子活动肩膀,她还是红着脸说了声抱歉。
姐姐吓唬道:真心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回程就换你做肉垫,给我垫满两小时。
欸??!装睡了两分钟不到而已……
下午五点十分,伴随着飞机的送别音乐,乘客们纷纷下机。
机上的服务人员对每个人说感谢您的搭乘、再见。
三人终于抵达了炎热非常的、八月末的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