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终于要开始拍摄最重要的场景啰—!各位,拿出干劲来!”
在被夕阳染红的旧校舍里,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大声呼喊。
今天的渡边导演情绪特别高昂。
这也没办法。毕竟今天要拍摄的是高潮部分,终于要揭露希丝的真实身分了。
这部分非常重要,会直接连接到结局,也会让观众感到揪心吧。
我所饰演的慎也,会在这里被迫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对我来说很难演出这样的感觉,接受了好几次的指导才终于达到及格线。
套上了西装外套,有种连心情都紧绷起来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起初我认为饰演一个工作狂会让我感到痛苦,但在演译慎也的过程中,我的想法也起了些变化了吧。
他只是全心全意在挑战自己的极限,这样的一个有勇无谋的男人。姑且不论他的手段与方法,那份精神值得尊敬。
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条铁道能铺设多远。
只能到中途也没关系,那里就是终点。
桐生将他比喻为失控的列车确实是让人心服口服。他就是个把自己当成燃料,不烧完就停不下来的缺陷品。
我的父亲…怎么说呢。
他应该也有他自己的信念还是哲学之类的吧。
嗯,肯定有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把人生奉献给工作啊。
但是。
对慎也来说,他的疾驰就要在这边停下了。
他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迎来了他的极限。就像是一场风暴就在眼前卷起。
我看向身穿哥德萝莉服的七海。
还是一样非常的适合她,但她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好像在烦恼思考些什么的样子,不过她的氛围些微改变的程度,不是像我对她这么熟悉的话是察觉不出来的。
她应该已经克服了先前视为问题的摄影机才对,从那之后的演技也都很完美。
那么,果然是在烦恼这次的场景该怎么演才好吗。
可是以她的演法来看,不是『该怎么演』,而是『可以多接近希丝』。
七海注意到我的视线,给了一个微笑让我放心。
只用上眼神的对话,多少还是能传达一些讯息。看来跟这次的拍摄没太大关系。
还是先集中一下精神吧,真要说的话该紧张的是我才对。
只比没经验的人稍好一点的我,被期待了以针穿孔般的纤细演技。
那份压力和紧张正在侵蚀着我。
我还记得,在游泳的接力比赛时,也是这种状态。真的出事的话已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会影响整个团队。
但就算如此,也是得上。
拍摄截止的日期越来越近,已经没时间给我踌躇不前了。
我对导演给出了没问题的手势。赤松马上架好了摄影机,比了个大姆指。
桐生一边拿好麦克风一边笑着说道:
“来吧两位,现在正是揭晓谜底的时刻!舞台即将闭幕——就尽情在这恶毒的故事里起舞吧!”
“算我拜托你了,把你的中二病稍微收一点回去吧…唉算了,连吐槽你的我看起来都有够蠢。总之要拜托你们把演技发挥出来啰!”
赤松为我们送上了声援。正因为掌镜的是她,才能让我们如此放心。
渡边导演则是维持了一贯的轻快语气。
“我很信赖你们两位,就让我们全力以赴吧,今天就来好好拍完它!来啰——3、2、1、Action!”
咖的一声,场记板如同断头台般落下。
对我们而言,这就是起跑的哨声。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我们各自穿上了名为演技的铠甲。
一如往常的旧校舍。对慎也与希丝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个只有他们俩人,封闭的梦境乐园。
在这里他们相遇了,聊着天,接着坠入爱河。
然后——就在这边,故事要画下句点。
上次拍摄时,慎也跟希丝还在作为一对恋人加深感情。
但是这次气氛却不同了。
我换上明天会有陨石落下般的表情。
希丝敏感的察觉到了,收起了以往的天真浪漫。
不寻常的氛围。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般的沉默。
但这并没有持续很久。希丝开启了话题。
“…发生什么事了吗,慎也?”
“………啊啊。”
我低下了视线,但并不是太耀眼了无法直视。
而是我理解到,只要看着她我就会坠入深渊中。
慎也终于察觉到希丝的本体了,以最糟糕的形式。
他们俩人,绝对不可能一起活下去。互相残杀便是他们的宿命。
“…最近身体常常微妙的不舒服啊。医院也没时间去,就这样放着不管了…直到被半强迫性的接受了检查。”
“…这样啊。那么,结果呢?”
我吞了口口水,做出对一个遇事果断的人来说很少见的,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说出口这一切就会崩坏。
我抬起头看向那穿着黑衣的少女。
巨蟹座的黑衣少女是。
“——我得到了癌症。”
听到这话的瞬间,希丝就像是全部理解了,无力地坐倒在地。
用呆滞的表情喃喃自语。
“——那就是,我的本体啊。我并不是寄宿在你身上的第二人格,也不是妄想的产物…
而是侵蚀着你的恶性肿瘤啊。”
“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希丝你…就是为了杀掉我而存在啊。而我…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不把你杀掉。”
没错,其实希丝的本体在标题就直接说了。
『巨蟹座的黑衣少女』——巨蟹座的英文就是cancer。而这单字还有一个意思。
也就是癌症。相传是因为肿瘤扩散的形状与螃蟹相似,便以跟巨蟹座一样的cancer为其取名。
而希丝这名字,是取自apoptosis(细胞凋亡),桐生是这么说的。
她的本体正是寄宿在慎也身上的癌细胞催生出的人格,这么一个讽刺的存在。
也就是说,把希丝放着不管就会不断转移增值,进而侵蚀杀掉慎也。但是把肿瘤切除掉也就意味着杀了希丝。
这便是整个故事的全貌。相爱的两人,绝不可能一起存活。
杀或被杀,只能做出其中一个选择。
七海第一次读到这剧本时也说过,写出这剧本的人根本是恶魔。这点我在饰演慎也的时候也深刻体会到了。
希丝浮现了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那是她尽最大努力做出的虚张声势吧。要是知道自己竟然是来杀死恋人的病魔,根本不可能保持正常。
光是看到她的表情,就让人心都揪成一团了。就算我没在演戏,看着现在的七海,我也会做出一样的痛苦表情吧。
整个世界四处响起了破碎的声音而崩坏。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梦中的乐园,地狱正带着愤怒的表情窥视着他们。
这正是场恶梦,不会有在这之上的绝望了。
命运已经确定下来了,他们正被迫认知到这一点。
“…我死了的话,你就会得救吧。但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答案早就确定了。不管怎么努力,我们都没办法一起活下去的。该消失的是谁,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那个,是”
我——慎也握紧了拳头,用力咬紧了牙关。
停不下来的暴走列车,现在不得不下最后的决定。
要杀掉恋人,自己苟活。还是——
“…选项的话,还有一个不是吗。我和你,一起死去。”
希丝瞬间睁大了眼,但马上就悲伤的伏下了视线,左右摇了摇头。
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迷上并不自觉地发出叹息的演技。
有如万花筒般变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不可以,慎也。那样是…不行的。你的心意让我很开心,但是,你懂的吧?你所说的,就是在叫我杀了你喔?”
“所以,是要我杀了你吗!那种事情,才不可能做到吧!我的人生要在哪里结束由我决定!我啊…就算这里就是终点站也没关系!”
我嘶吼着并同时走近希丝。
生命也好,梦想也罢,把自己全都奉献给希丝的男人。在揪紧胸口的激情驱使下,我望向了希丝。
在近乎永恒的瞬间,希丝的眼神动摇了。与所爱之人相伴直到死亡的喜悦,或是让恋人背负杀死恋人这最糟糕的罪恶,她没办法下决定。
希丝开口要回答的时候,响起了钟声,宣告着梦境即将结束,是醒来的时间了。
虽然很无情,但留在梦境的时间是有限的。时间一到便会强制结束。
“…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会有答案了。是要被你杀掉呢,还是由我杀掉你。就请你…等到那时候吧。”
“…啊啊。那时候就是我和你最后的时间了。在下次入眠之前…我也会做好觉悟的。”
我发出了从身体深处硬挤出来的低沉声音。
听起来是如此憔悴,甚至连我自己都差点不认得。
我做出了像是在大街上迷路的孩子的表情,抱住了希丝——接着吻上了她。
作为离别之吻。
“——卡!哎呀—,演得真的是超棒的啊!根本不是学生等级了吧!这样得到优胜也不是梦了吧——喂!等等等等!你们两个是要亲到什么时候啦!拍摄已经结束了!卡卡卡!”
听到导演不停敲响场记板的声音终于让我回神了。
太过投入在角色身上,导致我错过停止亲吻的时机。
我试图拉开距离,但七海紧紧揪住我的衣服分不开。没办法只好拍打她的背,也让她终于清醒了。
“啊哇!?对对对对不起!因、因为作不出深呼吸就没办法好好地从希丝那回来…”
“这样也很厉害啊七海酱…”
那样认真的切换人格,也就表示她有多代入角色,这之后的剧情发展对她来说就有多痛苦。
毕竟,故事的最后是以殉情作收尾。希丝杀了慎也,两人选择一同死亡。
直到死亡将两人分开——多么讽刺。
赤松确认完刚刚拍摄的带子,给了个大姆指配上大大的笑容。
那是她以她的风格给出最棒的称赞。录像看来是没问题了。
桐生非常满意的一边点着头一边拍手。
“呵呵呵…太棒了!这演技实在是太棒了!真是看了好东西啊。简单来说,完美!啊啊…做出选择你们来演的决定,确实是能让我自豪啊。下次终于要拍结局了!直到最后都不能松懈啊!”
心情这么好的桐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开心到就快要跳起舞来了。
对于我们的演技估计是相当满意吧。先不论七海,连我也达到合格线这件事,让我喜不自胜。
明明是这样才对。
“桐生、学姐…那个…非、非常感谢…”
七海略带犹豫的回应。
“…七海酱?”
七海明显很奇怪,但似乎只有我察觉到她的变化。
我不觉得是先前的演技出了问题。那样的话,她烦恼的可能跟这次的拍摄无关。
七海的动作比我向她搭话还快,我没能阻止她。
她转身朝向桐生,投下最大等级的炸弹。
“桐生学姐——最后一幕的剧本,还可以修改吗?”
看来就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