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沈府的一行人来到了苍云台。

北郊的风比城中冷。

苍云台上铺着新换的青玉板，石纹在日光下泛出淡淡的灵光。

沈府的人早早到了，案上陈着供货样册与几件样品——灵矿、符金、百炼铜。

沈绍年站在最前，衣襟被风掀起一角，手却不敢插袖，只端着一盏茶。

阿福在后，低声叮嘱随从：“眼睛别乱看，手更别乱动。”

天光忽暗，灵阵中心浮起微光。

一道灵气从云间垂落，如火、又似霞。

片刻后，阵纹震动，数枚金纹闪过，一人缓缓自光中步出。

他身着赤纹长衣，衣袍在风中轻摆，袖口缀着金线云纹，手中折扇微垂。

眉眼温和，唇角带笑。

“沈家主，别来无恙。”

那笑极近人情，却让人不敢直视。

沈绍年忙上前一步，微微弯腰行礼。

“陆峰主驾临，沈某不胜荣幸。”

陆行霁笑意未减，目光在众人间缓缓掠过，最终落在沈乐安身上。

他指间的折扇轻敲掌心，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乐儿，终于舍得来看你仙叔了？”

声音温和，灵气在他周身轻轻荡开，压得人心口一紧，连空气都微微发烫。

说完，陆行霁抬步走近。

他站得并不算太近，却足以让沈乐安感到呼吸发紧。

那一身仙气逼人，让她既想后退，又莫名不甘。

沈乐安低垂着头，心里暗暗咬牙。

——这仙人，说得倒像他有多想见她似的。

灵气都不收一收，偏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真是讨厌。

陆行霁轻笑两声，随后收起威压，背身落座。

“没想到乐儿也长这么大了。”

他抬眼，语气微缓，“这一看，沈家主鬓角也白了不少。真是时间不饶人。”

沈绍年忙拱手，陪笑应道：“这不是常说天上一天，人间十年。峰主常年在宗门修行，人间岁月，不过白驹过隙。”

陆行霁“嗯”了一声，似笑非笑。

他手中折扇一合，轻敲案面，声如清玉。

“沈家主的口才倒是越发圆润了。”

沈绍年心头一紧，立刻让人把带来的木匣呈上。

“这是今年的新样，凡界新炼的铜砂、灵矿与灵纹铜胎，还请峰主过目。”

木匣一开，炉香伴着金属气息弥散。

十数件样品被灵纹阵托起，光泽流转。

陆行霁指尖一动，几缕火光在空中绕过，将灵矿逐一映照。

“火候均匀，杂质少。”他淡淡道。

“沈家这几年炼材的手艺，倒是比往年稳了几分。”

沈绍年忙低声答：“多谢峰主夸奖，沈府上下不敢懈怠。”

陆行霁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也算没让我失望。”

话落，他右手一拂，几件样品竟同时悬空升起，缓缓旋转。

灵光微震间，空气中泛起一圈波纹。

沈乐安下意识抬头，只见那几团灵气忽然凝成形影。

一名青衫修士的身姿从虚空中缓缓浮现，灵雾绕身，轮廓由模糊到清晰。眉目未显锋芒，却自有一股沉稳的灵压。

他气息内敛，双手拱于身前，姿态端正，显然并非凡人。

那是陆行霁的亲传弟子，今日随行而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被隐在灵气之中，一言未发，只静静伫立。

陆行霁语气淡淡道：

“既然来了，便也让沈家主见识见识我御器峰的新弟子——名唤封临。”

他话音落下，指尖一转，一块被灵光托起的铜矿缓缓飞向那名弟子。

“以此为胚，炼一器。”

“弟子承知。”

封临拱手领命，青袖一拂，微微朝沈绍年行了一礼，眼神恭敬，却透出年轻修士的自信与锐气。

下一息，他的身形随灵光一闪，重新隐没于空气之中。

陆行霁看着那方向，笑了笑，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孩子虽说性急了些，但慧眼识材。凡界灵矿的优劣，他一眼便能分出。他已从天炉台修行结束，往后若无要事，便由他来代我御器峰与沈家主接洽供货之事。”

沈绍年闻言，连忙拱手应道：“能得峰主弟子看顾，沈府感激不尽。”

陆行霁只是微微颔首，折扇一收，笑意淡了几分。

“沈家主不必多礼。凡界炼材，我信得过沈府。”

陆行霁目光从灵阵中缓缓收回，他抬眸，转而看向沈乐安。

少女站在一旁，仍有些紧张，双手藏在袖中，衣角被她攥得微微起皱。

——他还记得十多年前初见时，那小丫头脸上还有婴儿肥，眼睛圆滚滚的，拉着他衣角喊“仙叔”。

声音软得像糖，偏还胆子大，竟敢伸手去摸他袖口的灵纹。

如今倒好，一副生分模样。

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小孩。

不过那股骄纵劲儿倒是没变，想什么、恼什么，都写在脸上。

他轻轻敲着折扇，唇角带笑，也罢，还是从前那副性子。

“沈家主，”陆行霁忽然开口，声音平稳而不急不缓，“这孩子——可曾拜过师？”

沈绍年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峰主……所指是乐儿？”

陆行霁点头，折扇轻敲案面，目光却未离开沈乐安：“正是。”

“我看她气息虽浅，却与火灵有几分相合。若得心火调炼，将来或能入我御器峰修行。”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如石落水面，激起万重波澜。

沈绍年险些没站稳，忙上前一步，“峰主此言……可是玩笑？”

陆行霁轻笑一声：“沈家主，我何时与人开过玩笑？”

他话音微顿，又转向沈乐安：“乐儿，你可愿拜我为师？”

沈乐安怔了怔，像没听清似的，但心跳却“砰”地重重撞在胸口。

她抬起头，眼底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

她还没开口，这仙叔居然自己先提了出来。

“我、我愿意！”

那一刻，她眼里亮得像火。

沈绍年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这趟来御器峰不过是走个过场，让乐儿彻底死心。

若真惹怒峰主，哪怕沈家从此失势，也只能认命。

可谁知——这位仙人竟会主动开口收徒。

陆行霁不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

就算昔年有几分旧情，他也从未逾矩半分。

如今却要收乐儿？

陆行霁微笑颔首，抬手一挥，案上散着光的几件样品之中，一枚灵器自行漂浮而出。

那是一块银白色的灵纹玉盘，其上流光闪动，如呼吸一般。

“此物名‘焰识’，”

陆行霁语气随意，“以我火灵封印炼制，可暂时稳定凡人气息。戴上它，灵鉴石自会显色。”

再一挥手，那宝物就稳稳落在了沈乐安手中。

她抬头看了看陆行霁，对方却只是含笑示意。

那笑意太淡，淡得几乎不像凡人的温度。

当指尖触到玉盘的瞬间，一阵暖意顺着掌心涌入，仿佛有什么细微的火星在血脉间流动。

“此器可藏灵识，”陆行霁缓声道，“可保你在太虚宗入门测验时无碍。之后，我自会将你收为内门弟子。”

“内、内门弟子？”沈绍年几乎失声。

陆行霁看向他，神情如常。

“沈家主放心，凡尘弟子入宗并非没有先例。她的根骨虽异，但我自有办法引灵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