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臂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现在,她盯着那张照片,回忆如海水一波一波。
心忽然一软,刚想给他打些什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她瞥了一眼萤幕。
是黄奈。
我的小公主,这几天怕你忙,我都没敢打扰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黄奈的声音像麻雀,雀跃又直白,一如既往的熟人语气。
盛知雨靠坐在床上,顺手把手机转成免提,语气淡淡的:能有什么事?
当然是你爸的事啊,还能有什么事?
她语气仍旧轻快,仿佛谈的不是死讯,只是问候今日天气。
盛知雨没马上回,过了两秒才说:死了就拉去烧,跟我有啥关系。
黄奈那头沉了一下,片刻后才说:我以为……你会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盛知雨低笑一声,没回话。
那这样吧,小公主明晚赏个光,陪我吃顿饭如何?黄奈没再纠缠那话题,很快转了语调。
明天有个饭局。盛知雨翻着行程,语气懒懒的。
那大后天?大后天是假日,你总没借口了吧?约个饭怎么这么难啊?我这做闺蜜的都快沦落到预约制了。
你少来。盛知雨笑出声来,刚想松口答应,就听黄奈忽然哇地叫了一声。
糟糕,我忘了——大后天是那个高中的同学会……啊,好烦喔,我根本不想去……她语气明显往下一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静了下来。
——高中。
——盛知雨被退学,没读完的高中同学会。
黄奈沉默了几秒,自觉自己失言,没再说话。
我也收到邀请函了呢。
盛知雨躺在床上,手指无聊地在空中转着一缕发丝,眼神落在那双莹润白皙的手指上,语气懒懒的,像说着和她无关的事。
什么?黄奈惊得音调都变了,电话那头立刻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还夹杂着她一边低声念叨,我的邀请函放哪去了……欸?他们竟然还寄给你?
盛知雨视线扫过梳妆台,邀请函随意压在化妆水下,连拆封的痕迹都懒得抹平。
是班长寄的。
何崇芥——黄奈几乎是喊出来,然后自己愣了两秒,语气变得复杂:我就猜是他。他以前喜欢过你。
电话那头的黄奈语气像是捡回了什么旧事,酸中带惊:那时候他为了你,帮你抄过多少堂课的笔记?还每次都说是自己要多复习……
盛知雨轻轻一笑,语调依旧闲适:我都快记不清他的脸了。
也是,暗恋我们小公主的人一大把一大把,我还记得以前有个叫什么徐……璟……什么的,那个小倒霉,还被当众宣读了要给你的情书。
黄奈吃吃笑起来。
徐璟廷。盛知雨补了一句。
对对!
你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黄奈笑得停不下来,然后忽然语速放慢,而且竟然和寻之集团总裁的名字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
寻之集团的总裁就是他。
对,我也想说怎么有这么巧的……什么?黄奈又差点尖叫。
高到几乎要穿透话筒的音调,让盛知雨稍微将手机拿远了点。
你、你说谁?
谁是谁?
黄奈语无伦次,徐璟廷?
那个以前在校门口被打到哭的小可怜?
他是现在那个、那个坐在财经杂志封面上冷到结霜的徐总?
国内十大黄金单身汉的徐总?
嗯。盛知雨语气没起波澜,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她笑了笑,眉梢微挑:小可怜长大了会杀人喔。
……没听过,你别吓我。
黄奈声音都抖了一下,语气明显变得警觉,开始一点一滴回想自己高中那几年,有没有哪句话说得太狠、哪个眼神太刻薄。
果然,风水轮流转。
谁能想到,那个书包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又红着眼眶的小可怜,现在会成了寻之集团的总裁。
她越想越发毛。
……我记得我以前好像还嘲笑过他几句……黄奈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甚至哆嗦了一下,他现在该不会记仇吧?
万一他真想对我秋后算帐,知雨,你就……你就牺牲一下色相,帮我勾引他,转移一下注意力!
盛知雨听了,轻轻一笑,笑声像被春水荡过的银铃,清亮、带针。
嗯?她尾音微微上扬,声线温柔却似带钩,谁勾引谁还不好说。
黄奈叨叨絮絮了一整晚,从早知道就别笑他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又从现在好想找个洞钻进去一路碎念到会不会报仇先找我开刀……来来回回说了不下十遍。
盛知雨本来还能敷衍几句,后来实在烦了,干脆翻个身直接挂了电话。
总算安静了。
她躺在床上,点开徐璟廷的讯息栏。
没有新讯息。
这个时间点,他大概是睡了吧?
她看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指尖一动,重新编辑了联络人备注,把原本的徐璟廷改成了——小可怜。
改完,她自己先笑出声来,关上手机,满意地钻进棉被里。
暗恋这种事,对她来说好像总是遥远的。
她太早学会怎么迎合、怎么演戏、怎么成为不惹人注目的那种好女孩——优雅、得体、无懈可击,从不主动,也不期待。
可偏偏,在那个少年挡在她面前的瞬间——
她心跳忽然震了一下。那一下,不轻不重,却刻得很深。
从那一刻起,徐璟廷的脸,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身为郑远山的女儿,她从小生活在龙蛇混杂之地,她甚至要隐藏自己是通缉犯女儿的身分,因此自己要求甚高,要成为最优秀的人,好让那些肮脏的标签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而徐璟廷的出现,就像一道细细的光,从缝隙里照进来。
那时的他瘦弱、沉默、胆怯,却用尽全力撑起身体,护在她前头。
像是对这个世界说:她,也值得被保护。
浴室里水声哗啦哗啦,没停过。徐璟廷冲了整整二十分钟的冷水,才稍稍让自己冷静些。
每次一碰到盛知雨,他就像发情的公狗,浑身躁热得快要烧起来。
明知道该克制,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想靠近她的冲动。
他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病态依恋,只敢偷偷摸摸地靠近,却又一边期待她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欲望。
太可耻了。他狠狠地唾弃着自己。
水珠顺着结实的腹肌滑落,他只围了条毛巾,走回卧房。
目光停在床头那张照片上,他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中盛知雨的笑颜,眼神逐渐迷离。
那样耀眼的人,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存在。偏偏他们真正靠近,是在他被学长欺辱、身心俱伤之后。
那天放学,他被刺了一刀,再睁眼时,人已在医院急诊室。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刚清醒就猛地坐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她。
一只纤细的手指按住他额头,把他压回床上。
她语气冷静却强硬:躺好。你手刚缝了五针。
他愣住,惊讶与喜悦交织在胸口,郑……
刚要喊出她的名字,脑中却闪过那些学长戏谑的语气——说他会对着她的照片手淫。
她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竟像是在玷污她。
徐璟廷的脸色瞬间苍白几分,垂下眼,不敢再看她。
他怕看见她眼里的厌恶,最近暂时先别碰水,以免伤口发炎。
她语气平静,像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学长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他没回应,她偏了偏头看他一眼,又道:你书包里的东西我都帮你收好了,你再检查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转身要走,却被他伸手拉住了手腕。
对不起。
他低声说,嗓音像压在喉咙深处,颤着。
他还是没有抬头,手指冰冷,毫无温度,拉住她时甚至在发抖——那力道却带着一种隐隐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自厌。
她顺着他的视线,瞥见他书包内露出的一角,那是一叠照片,都是她参加各式比赛时的画面。
她愣了下,旋即笑了,语气自信且飞扬,喜欢优秀的人,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