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却凌的手指在颤抖,但异常精准,旁边诊断器的红点快速闪过故障区域。
她发现是散热口堵塞了,但没有备用件。
那就——抢时间!
她抓起一团耐高温的密封胶带,用扳手末端通开淤塞的散热栅格,同时将泄露的冷却液用胶带和手边一段废弃的耐压管强行驳接。
缠绕和压紧的动作极其迅速,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还有三十秒,小子!”疤面男在她后面吼。
李却凌从机甲底下滚出来,满身污秽,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启动!”
嗡——嘎吱——!
蝎型机甲腿部过载的关节发出一阵酸掉牙的摩擦声,但竟然真的在操作员的推动下,缓缓动了起来。
虽然步履蹒跚,但确确实实能动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几个老机械师停下了手中的活,目不转睛看着这个瘦小的“男孩”。
Joke的浊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掐灭了烟头。
疤面男也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哈,有点意思!小子,算你过了第一关!”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一股浓重的体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张脏兮兮的电子契约板被他拍在李却凌的面前。
“签了它,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人!日结?呵,想得美!干满三个月,包你‘优厚’!”
契约板的字密密麻麻,白纸黑字罗列着霸王条款和天文数字的违约金。
最下方赫然印着“生死自负”四个大字。
李却凌心里清楚,这是一张卖身契。
签下去,她就彻底坠入黑暗,与这些地狱的游魂为伍,成为这些亡命徒和赌徒们攫取利益的工具。
她看着契约上的条款,又想起培训学校里那些因为性别连摸一下机甲资格都没有的女兵。
在这里,至少没人会问她是男是女,只看她能不能让机甲动起来。这算不算一种讽刺的“公平”?
她抬起沾满油污的手,缓缓伸向契约板。
冰冷的触感传来,她的脑中闪过妈妈咳血的惨绝,姐姐惊恐的泪眼,爸爸被打断的腿……还有那个知晓她深藏多年的秘密的陌生男人,舰队里遥不可及,光鲜亮丽的机甲……
李却凌曾梦想着穿着笔挺的制服,堂堂正正地驾驶它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污泥和血汗中挣扎求生。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契约板上,晕开一小片灰色,不知是汗,还是泪。
李却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里混杂着血腥味与绝望气息的空气。
再睁开眼,里面只剩下被磨砺过的平静,坚韧而明亮。
她的手指重重按在了电子契约板的签名处。
“Chelin。”她轻轻吐出这个词。
契约生效的幽光在李却凌的脸上明明灭灭。
头顶巨大的探照灯扫过,她将维修坑道的机甲残骸一览无余。
那些扭曲的钢铁棱角,反射出惨白的狱火,像这座坟场对她露出的第一个獠牙。
而她,刚刚亲手把自己送了进来。
活下去。
李却凌对自己说。
她也坚信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
……
宿希用力按着刺痛的太阳穴,接通通讯器,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少将,您终于接通了!”柯林的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您现在在哪里?昨晚宴会厅都找遍了,公爵大人震怒!莱特恩家族的人……他们……”
“莱特恩?”
宿希皱起眉,仔细咀嚼这三个字,脑中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米托斯家族,帝国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军事贵族,没有之一。
世代掌控帝国最锋利的剑与盾——米托斯星际舰队。
他们崇尚力量、血统、绝对的忠诚与荣耀,视机甲为生命延伸,是帝国开疆拓土的基石。
宿希作为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被扔进最严苛的军事训练营,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对星空的征服欲和对家族责任近乎偏执的担当。
他是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是米托斯舰队的首领,更是无数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公爵独子。
然而,这无上荣光的背后,是无数双觊觎的眼睛和致命的暗箭。
其中,最锐利的一支箭,来自莱特恩家族。
这个依靠政治投机、经济垄断和议会操弄迅速崛起的“新贵”,视掌控实权的米托斯为眼中钉肉中刺。
莱特恩家族掌控着帝国议会过半数的席位和庞大的商业帝国,他们精于算计,手段阴柔,擅长利用规则和舆论杀人于无形,如同阴影中的毒蛇。
现任家主,正是宿希的父亲——宿州公爵的死对头,老谋深算的裴上恩公爵。
两家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在军事预算的争夺上,在新殖民星域的控制权中,以及对皇帝陛下影响力的角逐……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昨夜那场所谓的“慈善晚宴”,表面上是名流云集,实则暗流汹涌。
裴上恩公爵亲自出席,还带来了他那位刚从联邦留学归来的侄子——裴元予,一个被火线提拔的年轻人,即将空降到米托斯舰队隔壁的莱特恩舰队担任上将。
用意不言自明——监视、分化、甚至取代米托斯。
宿希作为米托斯的代表出席,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他拒绝了裴上恩公爵假惺惺的“合作提议”,无视了那些被刻意安排在他周围,意图攀附或引诱的名媛。
他的骄傲和警惕让他滴酒未沾——除了那个侍者,那个有着莱特恩家徽袖扣的侍者,在他与一位老将军交谈时,“不小心”将一杯香槟泼在了他手上。
在他擦拭的间隙,另一杯“干净”的酒被适时递上……
就是那杯酒——宿希攥紧了拳头。
裴上恩,好毒的手段。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刺杀米托斯的继承人,却用了最下作的方式——下药。意图让他当众失态,丑态百出。
最好再被拍到与某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纠缠不清的照片,彻底玷污米托斯继承人的名誉,破坏家族为他精心安排的大好前程,以达到助力莱特恩家族与另一古老军事家族即将成立重要联姻的目的。
这不仅能重创宿希个人,更能沉重打击米托斯家族在皇帝陛下和民众心中的威望,为裴元予这个“新星”的上位铺路。
“少将?少将您还在听吗?”柯林焦急的声音拉回宿希的思绪。
“我没事。”宿希的嗓音恢复成惯常的冷静。
他忽地嗤笑了一声,“告诉父亲,莱特恩的‘礼物’,我收到了。这份‘情谊’,我会百倍奉还。”
他垂落目光,视线停留在地上凌乱的痕迹。
扯落的工装纽扣,一小片被踩脏的布条,以及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清甜,并不属于贵族香水,是夹杂着机油和汗水味道的独特气息。
他现在彻底清醒了,也能确信,那个机械工,不是莱特恩家族安排的人。
她笨拙生涩的反应,湿漉漉的眼睛,很像不小心掉落陷阱的无辜小动物。
“柯林,”宿希的声音低沉下去,“立刻调取昨夜所有进入过旧机甲仓库区域的底层人员名单,尤其是……机械维修部的。重点排查身形清瘦、声音……特别的男性。”
他脑海中闪过那双在黑暗中惊惶睁大的眼睛。
“我要知道,她是谁,在什么地方。”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密室中,投映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宿醉身上药力的残留仍在,但那双深邃的蓝眸已经彻底清明。
通讯器另一端,柯林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少将!立刻去办!”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那……莱特恩家族那边?”
宿希嘴角扯了扯,整理好皱起的衬衫衣袖,优雅中带着杀伐之气的凛冽。
“让他们等着。”冰冷的字句落下,如同宣判。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小小的贴身布条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温热颤抖的肌肤触感。
“别忘了,找到我想要的人。”宿希的声音很轻。他低头,手里拢紧他的外套,外套里面包裹着她留下的贴身衣物。
宿希一想到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和细微的麻痒就会沿着神经末梢蔓延,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髓里爬行。
刚刚用她的内裤自慰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而现在药效已经完全褪去。现在这种感觉,太熟悉……也太陌生了。
熟悉,是因为这是他体内深处潜藏的致命缺陷,每一次被触发的预兆。陌生,则是因为,他的情欲在没有药效作用下从未如此剧烈。
米托斯家族古老的荣光之下,流淌着一条被诅咒的血脉支流。
宿希,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不幸地完美继承了这份“馈赠”。这不仅仅是魅魔的淫邪,也是一种残酷的生存枷锁。
他的身体像一个精密却失衡的天平,一旦对某人进行了深度的“体液标记”,对方的存在就成了维系他生命运转不可或缺的“砝码”,而对方也将成为与魅魔至死纠缠的命定之人。
距离,是绞索。分离,是凌迟。
离开她太久,宿希就会死去。
他的命脉全都掌握在一个人身上。
而和她做爱,体液交融,对于魅魔来说就是最具有慰籍作用的解药。
莱特恩家族不知道他的秘密,却巧合精确地以这次的下作手段,摧毁了他的自控,迫使他进行了最禁忌的“标记”。
机械工的离开令宿希的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酸胀的空虚感迅速蔓延。
他的身体本能地疯狂渴求着那缕独特的解药——属于她的气息,混合着她的汗水,她的眼泪,她的所有体液。
宿希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近乎偏执的急迫。他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外套里,那件被她的淫水浸透的军装外套。
他从未狼狈到对一个人的一丝气息就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感。
这是突变基因的压迫,意味着今后,他的所有脆弱与敏感都只会在一个人面前暴露无遗。
密室的门被轰然拉开,走廊刺眼的光线涌入,照亮了宿希那张漂亮瞩目却冰冷如霜的脸。
帝国最年轻的少将,米托斯未来的公爵,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怀里最依恋的事物,对一个最普通的底层机械工产生了浓烈到近乎病态的渴望。
宿希返回舰队,拿到应对突发情况而早已准备的抑制剂。
这二十年来他从未使用过的东西,现在在他与那名机械工分开的时候成为了他暂时的解药。
但那名机械工,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彻底拖入了与他命运纠缠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