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闻叙之睡得极其不安稳。
破旧出租房的隔音效果几乎为零,各种嘈杂的声音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楼下不知道经过了几次“鬼火”,改装过的引擎嗡鸣呼啸,伴随着男人的吼叫,每一次都让她在浅眠中惊悸地蜷缩起来。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醉汉模糊的叫嚷,还有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流浪猫,在深夜发出如同婴儿般凄厉啼哭的厮打声,惊悚得让她头皮发麻。
她甚至能听到隔壁邻居模糊的电视声,以及楼上脚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每一种声响都让她无法深度入睡,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从高处坠落的恐惧。
她娇气的身体也无法适应那张硬邦邦的、散发着陌生气味的床垫。
翻来覆去间,纤细的手臂和肩膀被硌得生疼,昂贵的真丝睡裙皱巴巴地缠在身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闻叙之几乎虚脱地睁开了眼睛。
眼眶干涩发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太阳穴隐隐作痛,身体疲惫不堪。
该起床了。
母亲不在,没有佣人会为她准备好一切,也没有司机等候接送。
她必须自己走去学校。
这里距离那所贵族学院足足有五公里。
闻叙之沉默地起床洗漱,换上那身她从不怎么穿的校服,穿上了那双精致娇贵且绝对不能沾水也不能久走的小羊皮鞋。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家里的所有奢侈品都被清算,她连一双能穿的运动鞋都没能留下,衣服也只剩下几件校服和当天身上穿的裙子。
走出楼道,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打开手机导航辨认了一下方向,慢慢往指示的方向走去。
小羊皮鞋鞋底太薄,走在粗糙不平的人行道上,每一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路面上各种异物的硌脚。
走了没多久她的脚踝就开始发酸,足底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纤细的小腿因为不习惯这种强度的行走而开始抗议,每一次迈腿都无比沉重。
汗水渐渐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校服衬衫也微微出汗贴在背上,让她感觉黏腻又狼狈。
走了大概一公里,闻叙之就已经感觉自己快死了。
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发闷,喉咙干得冒烟。
小腿延伸至足底的疼痛已经变成了持续的折磨,每走一步都让她想立刻停下。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视线开始模糊。
她好想哭。
真的好想就这么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为什么她要受这种罪?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豪车无声地驶到了她身边。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了时序那张写满了恰到好处担忧与惊讶的脸。
“叙之?”
他唤道,声音里带着那种不易察觉的亲昵,“你怎么……在走路?”
他的目光快速而贪婪地扫过她。
因为行走而微微凌乱的发丝,汗湿后亮晶晶的额角,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盈满了水光的漂亮眼睛,以及微微发颤的细白双腿。
他心底涌起一股扭曲的满足感和怜爱。
闻叙之脚步顿住,看着车里的时序,想起自己昨天应激般的拒绝。
“我……”
她张了张唇,足底的剧痛让她声音发颤,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时序没有再给她犹豫的机会,他推开车门下了车,语气温柔,“快上车…这里不能停太久,而且你的脚……”
他适时地停顿,目光落在她那双显然已经不堪重负的小羊皮鞋上,眼神里充满了怜惜的心疼,“再走下去会受伤的。”
他的理由听起来如此正当,完全掩盖了这是他精心计算后的“偶遇”。
他知道她的某种倔强会让她选择步行,知道她走不了多远,也知道她的骄傲会在生理痛苦前瓦解。
闻叙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柔软车座,最后一点挣扎被足底尖锐的刺痛彻底击碎。
她几乎是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狼狈,低低地“嗯”了一声,被他扶着背顺从地坐进了车里。
时序随后上车,关好车门后司机重新启动车子。
他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的细汗混着让他痴迷的体香的气息。
他喉结微动,强压下心底翻涌的黑暗欲望,从储物格拿出了纸巾和湿柔巾递给她。
“擦擦汗会舒服点。”
闻叙之默默接了过来,但那句“谢谢”怎么都别扭得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口,就承认了自己此刻的弱势。
她抿着唇擦拭脸和颈脖,那种黏腻的汗意终于消散,她感觉舒服了些。
他又递过来一瓶温热的牛乳,正是她从小喝到大的那个北欧牌子,味道浓郁醇厚,带着天然的清甜。
她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喝咖啡,更不喜欢那些甜腻的饮料,唯独对这个牌子的牛乳情有独钟。
连她之前所谓的那些朋友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没留意过她这个小小的喜好。
她莫名哽了一下。
时序打开了一个精致的餐盒,里面装着几份小三明治,摆盘和食材质量一看就是出自高级餐厅或者私人厨师之手。
“吃点东西。”
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仿佛他们是亲密的朋友……或者别的什么。
闻叙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确实饿了。
从昨天那碗让她胃痛的牛肉面开始,她的肠胃就一直在抗议。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连她只喝这个牌子的牛奶都记得?
为什么他总能这样恰到好处地出现?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种微妙的恐惧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的指尖微微发凉。
可她太饿了,脚底还在隐隐作痛,胃里空得难受。
最终,她还是拧开了牛乳的瓶盖,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热的牛乳滑过喉咙,带着熟悉的醇香。
她拿起三明治,动作有些僵硬地咬了一小口。
面包温热松软,中间夹着微微融化的芝士和鸡排,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尽量避免与时序有任何眼神交流。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咀嚼声和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时序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吃完后适时地递上了一张干净的餐巾纸。
闻叙之攥着那张柔软的餐巾纸,突然觉得很累。
身体上的疲惫还未消退,从心底漫上来的无力感吞噬了她。
她不知道时序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车子平稳地驶过最后一个路口。
闻叙之暗自松了口气,身侧的时序却忽然开口说话。
“叙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法餐,应该会合你的口味。”
……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校服的裙摆。
想吃。
这个念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冒了出来。
法餐……
细腻的鹅肝,酥烂的牛肉,精致的甜点……
光是这样想象,就让她的胃涌起了一阵渴望的抽搐。
昨天那份廉价牛肉面带来的不适感似乎还在隐隐作祟。
她太想念那些漂亮而美味的食物了,想念到光是听到“法餐”两个字,舌尖仿佛就已经尝到了那令人愉悦的滋味。
口腔甚至条件反射般地分泌出唾液,让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在催促她答应。
她对这符合她过去水准的餐食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渴望。
那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更像是一种……能让她找回一点点熟悉安全感的慰藉。
但是……
拒绝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她的骄傲还有那点残存的自尊心在尖锐地抗议。
她凭什么要接受他的邀请?
这又算什么?另一种形式的施舍吗?
接受了他的早餐,再接受午餐……那下一步呢?
她是不是就真的……
两种情绪在她心里疯狂拉扯,让她一时僵在那里,粉润的唇瓣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答应吗?
向现实和口腹之欲低头,明知道是他设好的陷阱,却还是要踏进去…?
拒绝吗?
她要再次面对学校食堂……或者更糟,什么也没得吃,饿着肚子忍受肠胃的不适。
这不仅仅是一顿午餐。
这代表的是……以后的…一切。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生理性的强烈渴望暂时压倒了她摇摇欲坠的骄傲。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窘迫。
“……随、随便你。”
说完,她立刻把发烫的脸转向车窗,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去看时序此刻可能露出的任何表情。
她屈服了。
向一顿饭屈服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比难堪,却又带着一丝可耻的……对午餐的期待。
时序看着她别扭僵硬的侧影和那泛红的耳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好……”他声音轻柔,“那中午放学…我去班里接你。”
这句话猝然让闻叙之刚刚放松了一些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去班里接她?!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猫眼因震惊而睁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显而易见的恐慌。
“不行!”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破音。
让所有人都看到……她闻叙之,如今落魄到需要时序……这个她曾经公开表示过厌恶…嘲笑过他“恶心”的人——来接她去吃午餐?
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李家千金……盛期……还有沈抒白……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场面会有多难堪。
“我……我在校门口等你就好!”她试图挽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或者去学校后门…不要去班里!”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时序真的出现在班级门口,用那种温柔体贴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会引发怎样的一场……灾难。
时序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惊惧,心脏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不愿意……
她还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和我扯上关系……
哪怕我已经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在她眼里,我依然是她想要遮掩的…不体面的存在吗?
叙之……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现在是我在你身边!是我时序在照顾你!
你连走路都走不好……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这股强烈的想要被她需要、被她认可的渴望,与被她反射性拒绝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发酵成一种酸涩又阴郁的情绪。
他脸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几乎要维持不住,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好。”
他再说话时,脸上只剩下一点点被拒绝后的失落,声音依旧放得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就在学校后面的侧门好吗?那里人少,我等你。”
他妥协了。
比起“宣示主权”的机会……
他更舍不得看她真的因为自己而陷入更难的境地,承受那些异样的眼光。
闻叙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让步了,愣了一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向校门。
时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才动作沉重地下车。
但他并不知道,他想做的事——让所有人知道他和闻叙之的“特殊关系”,以他人之手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