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和新结识的朋友逛过展览,获得了更多地下文化信息的美玲,此刻正在利用大数据辅助,筛选地下杂志和海报里的信息。
上一秒她还在回味海伦娜散发的皮革气味,心中瘙痒犹豫要不要约她一起探险,下一秒,她愣住了。
美玲坐在光线昏黄的小茶几前,仔细看平板电脑上的资料。
嘈杂声还在窗外远处回响着——纽约郊区的噪音问题,谁让做任务的车旅费只有这么多呢……但这些车马喧现在无法干扰美玲,她进入了神秘女调查员黑胶阿狸的认真状态。
尤其是,这篇报导文学揭示的,如果是真的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开始轻微跺脚,长筒皮靴根磕在地毯上,长胶皮袜在靴筒里挤压摩擦,黑胶恋物癖让她成为了一个同时拥有阳具和阴道的女人,她正在享受着抽插的挤压,毫无润滑,扭曲了,褶皱了,再被碾平,一阵阵气息噗噗地冒出来——迷恋了,黑胶让自己可以和自己做爱,那还需要肉体的麻烦男人做什么呢?
莫笑她荒唐,不信?你看看她正在看的这段。
《夜探胶皮地狱》
……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被强迫放置的胶皮家具。
主人对整洁的严苛追求使得件件家具一尘不染,在排排彩灯下泛着糜烂的光泽。
有两扇屏风,魔鬼与天使的浮雕,栩栩如生——但如果不是身上的翅膀颜色区分,你会把他们当作是两个潜水的人,口含着软管,大大的护目镜笼罩着面颊,因为都是黑胶覆盖的,看不懂她们的表情,天使被挤压在两扇皮革墙壁之间,就像是飞鸟被锁定的化石,她的翅膀有一片一片的羽毛,此刻却如同沾满了沥青,她蹬腿试图逃跑,却被锁在时间里。
而魔鬼呢?
魔鬼有大大的黑胶皮膜翼,弯弯如刀,魔鬼或许扮演的是一个男人,但是阳具却放错了地方,或许……并不是放错?
总之图像是这样的:天使口中含着的软管,通向魔鬼的裆部,被魔鬼紧紧握着,插在裆下的部位,而魔鬼另一只手,扯着一只血淋淋的皮革假阳具,就像一柄短剑,正狠狠捅进天使的阴道——仿佛魔鬼一把将自己的阳具拔了下来,又将天使的生命气管插进自己体内,二人就这样连成了可怕的回环。
而魔鬼口中也含着一根软管,延伸连接在屏风的绞索上,此刻正在发出嘶嘶的微弱声音,天使与魔鬼,居然是活的!
每当天使努力呼吸的时候,魔鬼那裸露的黑胶皮胸脯就会微微地起伏,魔鬼手中的阳具也就会在天使体内一下一下地插入又拔出。
客人震惊了,她从未见识过这样反生物学的人体家具,只能相信逻辑和科学,她说服自己,其实天使和魔鬼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人,而另一个同样栩栩如生,不过是人体造型一比一做出来的空腔。
她的猜测得到了主人的证实:就像是庞贝古城中那些被火山掩盖后瞬间肉体蒸发消失的人体空腔,魔鬼就是这样的构造——它象征了生命的死亡,但是鲜活的生命却一次一次随着呼吸驱动着过去的魂灵,让这具恐怖的躯壳一次一次强奸着自己。
绕过阵阵喘息的活体,或者说半死半活屏风,沙发和茶几就在眼前出现了。
客人停下脚步,虽然是黑胶制品,但这里的家具染成了彩色,使用的大概是奇胡利的染彩玻璃技术,这真的不可思议,因为如客人再次强调的,这些家具都是活的,可以看到乳房在微微晃动,可以看到腰在一下一下起伏。
主人热情地拉住了客人的手,带着她上前。
这是向人体家具大师埃里克斯坦顿致敬的作品,她解释道。
可是……客人无法理解,主人却主动邀请她抚摸,触感是冰冷干脆的,是玻璃!
想象一下一个女人四脚着地跪在地上,然后被600摄氏度的玻璃浇灌!
不!
这是最邪恶的犯罪!
——可是主人却引导着客人抚摸,秘密是航空乳胶,她说。
乳胶的熔点很低,如果让模特被全身黑胶皮覆盖,浸泡进高温玻璃溶液里,是会出大事的。
可是她们先被覆盖了一层陶瓷,陶瓷是有生命的,就像是航天飞机的散热罩保护着机体,模特们被双层包裹后浸泡,维持着家具的姿势,打上了最美的彩色玻璃花。
如果说屏风演绎了何为半死半活半真半假,这里的彩色家具将乳胶和玻璃融合在一起,乳白的表层上流淌的热流,比起奇胡利的玻璃展览更加鲜活,等一等,她们难道不就是活的吗?
你惊讶了,冻结时间的黑胶和玻璃,那一道道划痕,如同岁月的年轮,爵士乐慢慢响起,是艾瑞莎·富兰克林悲叹那些在旧社会被奴隶主吊死的黑人祖先的歌曲。
主人解说到,这些家具的制作者是黑奴的后代,她用这件作品表达着政治诉求,因此冒险浸入岩浆的模特们也是自愿者,是她的社团姐妹——在这里看不到低俗的性,只能看到真诚。
但是,客人并没有变得开心。
主人的解说越详细,她就感到越压抑,越想逃离。
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心里此刻正升起巨大的空虚,膨胀的压抑令她喉咙哽咽,使她漂浮在这些黑胶反射的虚空中。
是的,性,也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当第二层皮肤覆盖后,我们要学会怎么完成原本水到渠成的性交。
主人解释道,艺术展的下一部分,就是性了。
客人看到赤裸着乳房的模特端着酒杯,她们的乳头上都打着大大的铃铛——是赤裸的吗?
客人想,直到她注意到所有的模特都是同一个表情,而且所有的模特的腿都是反着走的。
是的,你看到的只有长筒皮靴的靴根,不是靴尖。
这些女人在倒退着走向你。
所以你看到的脸和胸脯是什么?
你惊讶地接过酒杯,却不想放到嘴边品尝,你只是盯着她们的头部,看着侧脸,等她们倒退着离开时,认真地望着后脑勺——天啊,你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拉锁,锁死了她们真正的鼻子和下巴。
主人和你碰杯,再次解说:性解放运动从第一天开始就在开倒车,所以这位艺术家要展示的,就是“倒着走”。
模特纷纷被薄薄的胶衣覆盖全身,然后整个人翻过来,在背面安装上假乳房,画上人体的细节,再穿上衣服,她们反着佩戴着人脸面具,因此看起来就像是人变成了玩偶,再在腰的位置被咔嚓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感受着薄荷的清香和刺激,你体验着在缓缓移动的胶皮地毯上倒着行走——最后你把酒杯放在托盘上,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女人的脸。
在这么多被黑胶覆盖的模特,或者是戴着人脸面具的模特中,她毫无疑问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她的脸上表情和你一样惊恐。
虽然黑色的眼罩遮掩着她真实的身份,但你下意识觉得这是你的一个熟人。
她正摆成四脚桌子的姿势,可是,你看着托着托盘的手——准确说是被锁在托盘上的双手,你再看矗立在地毯上的四只皮靴子——黑色胶皮,闪着诡异的光泽,为什么会是四只?
女子无法方便移动,只能被你的视线看个清清楚楚——她裸露着乳房,但准确说,只有外面一圈的乳房是裸露的,因为两只乳房被塞进了两只过膝长靴靴管里!
她就这么趴着,四只靴子着地。
如果你一开始诧异她是保持平衡的,那么现在你明白了,是一具X字型的钢架,把四只靴子的脚踝锁在了一起。
你在心里祈祷,上帝啊,请主人快些告诉我这件艺术品有什么深奥的意义吧,因为它太超现实了,太震撼,太不可思议。
女子嘴里咬着缰绳,绳子拉在托盘边的小环上,她努力保持着托盘的平衡。
这时候,主人做了个手势,身边一名穿着胶皮女司机打扮的女仆走到保持着四脚桌子的女人身后,撩起了她的短裙,露出大大的方向盘。
女仆转动着方向盘——毫无疑问那东西是深深插入了女人体内的,她流出了眼泪,然后顺着方向盘摆动的方向,缓缓艰难地抬起了一条腿,钢架牵引下,套在她另一侧乳房上的那一条假腿也微微抬了起来。
这居然是模仿汽车的轮轴结构,但是却诡异地交叉。
“因为液压泵传动”这一次主人给你讲起了蜘蛛爬行的原理,但是你的心里在狂跳不止,根本听不见这些理性的解说,因为你认出了这个努力用真腿推动着假腿前进的女人。
“当她像你一样,看到这个厅里的光怪陆离后,她就迷失了,自愿成为了我们的奴隶……”
砰!!!
美玲重重靠在椅背上,她的双眼模糊了,高潮一次一次袭击着下体,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用手抠的还是用腿夹的了。
字里行间都在勾引着她,就像是那个潜入的女记者,最后被好奇心捕获,自甘沦陷。
萨德曼·侯赛娅——这是报导文学作者的名字,然而美玲觉得,她其实才是这座地下黑胶博物馆的真正主人,美玲绝不相信体验到这么深程度的记者还能全身而退,所以这样的故事只是模仿爱伦坡的心理恐怖软文,实则是地下俱乐部的广告——这个叫萨德曼的女人用这样的第一人称体验故事不知诱惑了多少无知少女上当。
但,这字面上写的一切,不正是她——黑胶皇后想体验的吗?
在纽约有很多性癖俱乐部,有各种捆绑表演,但是只有这么一家是以让女人变成非人类获得乐趣出名的。
既然两个日本的调查员失踪这么久都没在其他地下俱乐部看到她们,那么除了她们被杀害了这种可能之外,就只剩下这种可能性——她们被做成了非人类的存在,譬如,家具。
一般说来,女人被做成家具,这不是简单的情趣追求,这是社会隐喻。
阿狸还记得淋浴堂翻译的《靴妻》里那句经典:“我的丈夫坚持要我穿高跟鞋来保持端庄优雅,穿束腰来塑造娇柔身姿,用捆绑使我贤淑顺服,还要塞住我的嘴来确保我学会沉默是金,百听百应。”
这里的一切都是男人妄想的极致,整个画面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而营造的。
可是——莎德曼的地下俱乐部不同,每个女人都是主动的,她们都和其他的女人通过黑胶融合在了一起,她们互相是彼此的主人,又彼此是相互的奴隶。
成为家具的,不是呈现出取悦主人的姿态——跪倒,乳房下垂,或者四脚朝天……她们成了家具,失去了作为贤妻良母的资质,放弃了主动性交的权利,然后被改造成了实用物件,或者成了主人手中可以摆弄的人形画笔,巨大的假阳具插入阴道时,却不再是雄性的掠夺,恰恰相反,阳具变成了方向盘,原本柔弱的女人变成了有四条坚硬大腿,可以托载重物的机械良驹,可以给予另一个女人自由驾驶的权利。
天使与魔鬼,存在与不存在,不存在的因为存在的获得意义。
玻璃花,女人都是男人眼中的花瓶,女人也都讨厌成为男人眼里的花瓶,但是真正成为了活体花瓶,易碎的身让人忍不住看护,黑皮肤上斑斓的姿彩亦教人难以嫌弃。
一切都太美了,都太美好。
太美好了。
所以,不会是真的。
阿狸仰头,一头金发如瀑布倒挂。
她是中年女人了,因为不结婚,身体还年轻,但是心理早就被搓磨了几十年。
中国社会是什么样的,美国社会又是什么样,真实的世界走着如何曲折又颓废的历史进程,不需要你来提醒。
“我爱黑胶,其实只是因为它让我回忆起妈妈的气息 ……”阿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脑海里闪现出那个下田插秧的农家女人,胶皮靴都是泥,她用水管冲,脱下,摆在那里。
穿上胶皮靴,自己也就会变成那样的人吧,忙碌,收获,然后……失去。
一个女人给予另一个女人最大的爱,也不过是陪伴,而陪伴终有限期,亲情亦然友情亦然爱情也亦然。
或许男人给不了什么爱,但,至少给了她钱。——人生莫妄寻知己,但求客户滚滚来。
阿狸叹口气,定金拿了,她没有道理退缩。
她决定到这个神秘的地下俱乐部看看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