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没什么心情吃了,剥虾本就是个细活,得有点闲情逸致才行。
半盘子裹着酱汁的虾肉几乎都是时宋剥给她的。
“好了,你自己吃。”
时宋又换了个新手套,“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往常时宋小嘴叭叭叭的说个没完,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千禧埋头吃完,时宋也就叨了几口而已。
因为她一直有话说,想到什么说什么,看到什么说什么。
可今天经这一遭,她在这种手剥虾嘴完全闲着的时候也说不出话了。
那两桌人走完,她们回到店里,同时带过来不少八卦的目光。
千禧先去买了单,回来看见时宋依旧在剥虾,自己碗里虾肉垒成山。
她拉出凳子坐好,“是不是又看到他们,让你不舒服了?”
时宋摇摇头。
“是不是打你很疼?”
时宋摇头,“没多疼。”她笑得有点假,摘了手套,喝一口老板娘送的大窑,冰冰凉,咽下去‘哈’了一声,有种故作轻松的姿态。
“我们走吧。”
俩人出了店到大路上,时间不算晚,人也还多。
时宋有点反常,她平常很主动挽着千禧或者牵着千禧的,现在却一直双手插兜。千禧把帽衫的帽子扣上了,两手也插进小腹前的兜兜里。
并排走,千禧实在高挑,时宋要紧着走才能追得上。过了个路口后,时宋已经落后她一米远了,她喊住人,“千禧。”
千禧回头,等她。
时宋伸出手,“你能不能牵着我?”
千禧并不介意,怎么牵不是牵?她手没动,曲起的胳膊肘前挪了一寸,意思让她挎着。
时宋回握几下拳,“牵手。”
行呗。
千禧握上她,很冰,有肉感,这是中规中矩的牵手所体会到的。
就要走,时宋依旧不动,她扽直了千禧的手臂,千禧没懂,又回过头看她。
时宋抽出本就握的不紧的手,分开五指,“这样牵。”
她今天好奇怪啊……
千禧依她了。
十指交叠,时宋牵的特别特别用力,紧到千禧如果也想同样的力度牵紧她,需要逆着那股劲儿,两个人的骨节都被夹得生疼,所以她自始至终松垮着。
直到时宋家楼下,她松开掌心湿汗黏连的手,告别,“谢谢你送我回来,周一我去接你一起上学。”
话说的依旧没什么起伏。
千禧点点头,“好。”
回身迈走两步后,单元楼‘咣当’一声关上。千禧肩膀颤抖了下,这不是时宋,时宋一定会迈进楼道里,手扶着门把手轻悄悄关严的。
她总说要遵循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既然门的里外都有把手,那就没有放着不用的道理。
千禧说,那是给出门的人用的。
时宋说,出门是推。
千禧说,也有拉的。
时宋说,那我没遇到。
有毛病……
有时千禧会抢红绿灯,绿灯的最后两秒时抬脚,红灯时她就走在斑马线正中央。
时宋哪里拉的住她,寸寸跟在后面,双手合十,嘀咕着: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
就是因为太过用力,导致门反而没关严,从锁扣里弹出去,配合锁芯伸缩的锁簧正要被惯性催使一点点回扣,却再次被人阻断。
千禧一手拉着门,喊话将将要进电梯的时宋,“你为什么不开心?”
时宋眼里的光是瞬间亮起来的,她跑出来,千禧扶着门慢慢关严,身子回正的那一瞬,时宋眼睛里的小鹿差点撞到她,“你问我了!”
是感叹的句式。
千禧不明白,不明白她这个反应,“嗯?”
“你问我了。”
句号。
“我不该问吗?”
时宋好像在踮脚,忽高忽低,每一根睫毛都在雀跃,“要问!就是要问!就是要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问什么问什么。”
“刚刚在店里,我不是也问你了?”
“那不一样,停留在礼貌层面的,和你自发的,不一样。”
“哪不一样?都是我问的,不都是自发的?”
时宋摇摇头,“就是不一样。你要打开你自己,这世界上好多好多美好的人啊事啊,都需要你打开你自己才看得到。”
千禧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知道,时宋现在没有不开心了,恰相反的,她超级开心,可千禧不知道她开心在哪。
她也不认同她的这句话,“什么美好的人?林乔一也美好?”
时宋犹豫了下,“也美好。她只不过跋扈了些,喜欢站在我的对立面。”
“你是因为她,才被班里人孤立,被迫站在我身边的。这也美好?”
时宋有些吃惊,“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就刚刚才这样想的。此前甚至想都没想过……
“林乔一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一半的人,余下的人稍加压迫或者因为不愿多事而自动站队。他们虚伪。”时宋绕着千禧转了一圈,在千禧背后扯住了她的手腕,千禧随之回头,时宋停在千禧右侧,俏皮歪着头对上她的眼,“我是为了走向你,才抛弃他们的。”
千禧没躲,直视她,她眼底月光如水,“我不虚伪吗?”
时宋答得飞快,“你懒得虚伪。”
千禧被她逗笑了,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
进小区时大概是九点左右,因为广场舞八点半准时收音,八点四十左右人撤了个干净,九点整就瞧不见人了。
小区要刷门卡禁的,她刷开后撑了一会。后面的人快走两步跟上。
“跟我一路了。”
“胆子是真不小。”林朽掀开鸭舌帽,露出眉眼,“知道我跟着你,还把我往家引?”
送走时宋后,很多东西似乎是茅塞顿开的,千禧没挨打,这是事实。时宋都能觉得林乔一同样美好,那她对林朽是不是也不需要有太大的敌意。
林朽身上酒气很重,千禧不想跟他面对面说话,径直往自己单元楼门方向走,林朽跟在后面,晃晃悠悠踩她影子的头。
千禧插钥匙开了门锁,“你跟我上去,还是等我拿下来?”
指的是林朽的外套。
他能过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原因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可林朽好像是现场给予反应的,“在这儿等你。”
千禧手扣在把儿上,没拉,“不是说随我吗?现在又要了?”
林朽铁定是胡诌的,“天冷,没衣服穿。”
“那是薄外套。”,下巴往他身上裹着的那件上点,“还没你这个厚呢?”
林朽双手抱胸,往旁边墙面上一倒。
他还有点晕,吹风更容易晕,强迫自己清醒着跟了千禧一路,却早就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跟着她了,这会儿嘴在前面说,脑子在后面追,“你不想还我,要收藏啊?”
千禧嘁一声。
林朽也跟着嘁,身子回正,整个背部贴合墙面,长喘了一口气,压下酒嗝。
他很不舒服,路过几个垃圾桶时都有呕吐的欲望,可他不会靠近垃圾桶的。
他活成这样,还不够狼狈吗?
千禧上楼后,林朽四处看了看小区的配置。
早些年高楼拔地起,脚底下这块地皮处于市中心,房价一度逼至四千大多,放在现在平平无奇,可那时候能买得起这小区房子的,要么是一等一的富人,要么是政府干要,国家补贴。
林朽小时候跟奶奶吹牛,说有钱了以后让他们都搬进来住。奶奶住一层,爷爷住一层,他跟他媳妇住一层。
……
没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皮遭报应……
千禧小十分钟才下来,林朽心里嘀咕,有电梯还这么慢。
味道会通过皮肤传递吗?林朽觉得会。
他从千禧小臂上接过外套,一股明明很清新寡淡的水蜜桃味却像是顷刻间铺了天改了地般地横冲直撞。
没等他反应,就被另一处百分百吸走注意,包在外套下那只纤细的手里,攥了瓶水。
瓶身一侧皱着,瓶底更是扭巴巴丑的不成样子,有点常识就知道这是被开水烫过瞬间热缩的。
林朽看着那个瓶子,就看到了千禧烧好热水倒进矿泉水瓶里,瓶子热缩后她急忙往里兑凉水,试探着摸瓶身的温度,一冷一热掺着来,直到温度适宜的画面。
千禧又往前递了一下,“醒醒酒,大晚上别吓到路人。”
林朽垂着头,他大抵是真的醉了,烧心,烧胃,整个人都是烫的。
残存的意识下他摇了摇头,“下药了吧?”
千禧撇嘴,“我跟你又没仇。”她虽这样说,还是拧开喝了一口,瓶盖攥在另一只手心,再次往前递。
这总行吧?
林朽笑了下,“你喝过了,我不要。”
说完便转身了,背对她迈走三步,那三步,异常沉重。走的出限制人身的监狱,走不出生活困苦的牢笼,走不进霞光万丈的朝阳。
他依然在走,他说,“我跟他们只是认识。”
声音很轻,甚至没有中气,千禧差点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机械性拧紧瓶盖后,才喊住离她三米远的人,“林朽!”
“你在跟我解释吗?”
林朽停了。
解释吗?
可能是吧。
他没回头,也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