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 - 第12章 时宋

这天下午五点多,家长们陆陆续续进入校园,学生难得自由活动,在操场上欢成一片。

当然,也就只有尖刀班享受的了这种待遇,普班学生都排排站在走廊提前演练被训话了。

时宋字写的漂亮,扛起了在前面画板报的工作,千禧在一侧给她换不同颜色的粉笔。

时宋给‘家长会’三个大字勾边,“几点了?”

千禧退两步看黑板正上方的钟,“快五点半了。阿姨还没到吗?”

“应该快了吧。千禧,你爸爸妈妈真的不来吗?”

“不来。”

“之前在五班时候也没见他们来给你开过家长会,太忙了吗?”

千禧也捏了根粉笔在黑板上戳戳,戳完又用手背擦掉,“嗯,忙。”

她有心不想时宋接着过问她父母,往窗边去了,探了半个身子,瞧见一辆保姆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千禧是认识时宋妈妈的,中午送饭见过很多次,就看着她扶着另一个女人下来。

那女人并没有小腹微隆,却刻意挺着肚子,一手拖着,一手撑腰,是很小心谨慎的样子。

想来就是林乔一妈妈了吧。

“时宋,阿姨来了。”

千禧扭过半个身子回头,时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妈来了?”

千禧点头。

时宋紧着勾完最后一笔,剩半截的粉笔丢进讲台上空盒里,抖了抖手上粉笔灰,跳下讲台了,“我去接一下。”

时宋身影消失在前门门口,仅一秒,她又探了个头出来。

那一眼啊,她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能忘记。

千禧后腰贴窗台,双手撑着台沿,肩膀微耸。窗外是渐渐铺开的橘红色,微风悄然掠过,带着一天中最后的温暖与自由,轻拂过她的发梢。

时宋说,“我很快回来。”

千禧嫣然一笑。

她最近笑的多了,单这一抹,最是诱人。

时宋特别特别开心,像栽进了棉花糖云朵里,每一步都甜软。

在即将出教学楼的最后半层台阶那儿,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斜斜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

林乔一也站在那儿,时宋跳下楼梯拍了拍她肩膀,“去接林阿姨吗?一起呀。”

林乔一脸色有些白,在那儿怔愣半天了,时宋这一拍,她腿差点软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生水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湿气息。时宋吸了两记鼻子,歪头看她,“你怎么了?”

时宋妈妈扶着林乔一妈妈缓步走进了两人的视野,时宋朝她们摆摆手,林乔一深吸一口气,眼神凛冽几分,“我才不去。”

“那我自己去。”

话落,耳边有一声似是阻拦的音,已经来不及了。

脚底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异物,滑腻,导致她重心偏移,脸色因突如其来的失衡而掠过惊慌。

时宋本能地想要调整,双手慌乱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些什么稳住身形,但五指回弯的几次都是徒劳。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每一下磕碰都伴随着木质踏板因撞击而发出的又脆又闷的声响。

林乔一圆怔了双眼,紧急扶着扶手下了两节台阶,“时宋!”

……

千禧依旧趴在窗台那儿往下看,老杨进来后叫走了她。

关窗户后,蒙哑了救护车的声音。

千禧是唯一一个没有家长来的,自然而然成了发卷子,发成绩单,指引家长落座的那一位。

时宋一直没回来,她们俩的座位都空着,格外显眼。

几次都想打断老杨讲话,问一下时宋呢,时宋妈妈呢,可老杨稍稍松了气口就被家长围堵上,千禧找了几圈,短信电话发出去也没回应。

等她彻底知晓前后因果,已经是第二天了。

……

天黑地彻底。

这个时间大多都是急诊,医院里往来的人脚步急促,手里无一不是拿着厚厚的各种单子。

消毒水味铺天盖地,千禧帮时宋妈妈跑了最后一趟转院的单子。

时宋下午就醒了,但因为千禧一直在忙前跑后,还去了趟车站把她爸爸接过来,完美错过了。

原本是有救护车送她们去哈市的,因为收费太贵,时宋爸妈几乎只是靠对视的一眼便确定,不坐救护车走。

不知道从哪借了个小面包车,他们回去收拾行李,剩千禧自己在医院照看着。

时宋再醒的时候,呼吸机已经撤了,她的身体,她一直都清楚。

水壶,水盆,还有陪床的被子都打包好了。千禧背对着时宋,将这几样捆在一起。

时宋欲开口,也不知道自己昏睡期间都被喂了什么吃食,嘴里又苦又涩,嘴唇黏连着说话都费劲。她扯了扯千禧的衣袖。

千禧侧头,手上动作没停,“醒了?够能睡的。”

系好好后回过身,杯里之前倒的水有些凉了,问她,“喝吗?”

时宋摇摇头。

她脸色还不错,这屋子热,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讲真,看不出是生了病的模样。

胳膊腿都健在,从楼梯上滚下去只有膝关节青紫了几处,旁的什么事没有。但心率骤升导致了短暂休克,核磁后检验的结果是:扩心病。

具体是遗传性基因突变导致还是生活习性上的不良导致,还需要到大医院确诊。

时宋一家都心知肚明,是遗传。

时宋不喝水,千禧就拿到窗台边倒在花盆里了,又想从刚捆好那一摞里把暖水壶拆出来,去接些热的。

于是她又去拆,拆了一半又猛然想到拿杯去接热水就可以,又重新系好,拿了水杯要出去。

她在忙。

忙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时宋也没拦她,看着她出去了。

扩心病。

千禧得知的时候第一时间去网上查,网上多吓人啊,什么病都治不好,都是等死。

她就去问医生,医生太忙了,不搭理她。

护士长拦住了要冲进诊室的她,“你这姑娘,人家妈妈都没这么激动,你怎么回事?”

对,就是因为她妈妈都不激动,甚至早有预料,麻木茫然的接受更让千禧崩溃,她冷静下来后问护士,“到底能不能治好?”

护士说,“大部分人都选择拿药吊着,想彻底治好,只能心脏移植。且不说是心脏,单说移植这俩字,就等同于摆了个火盆,一张张票子往里扔,能烧出什么东西来,也得看命。”

所以才麻木啊。

庞然不是形容物吗?也有一天能拿来形容指代钱的数字吗?

接好水回去,时宋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刚挂断她妈妈的电话,叫她下楼们等着,车快到了。

千禧拎着时宋的行李,时宋只拿着自己的手机,跟在千禧后头。

车还没到,行李搁在圆形花坛边上,坛里早就没有花了,几根枯草拼死活着。千禧拍了拍坛边的灰,自己坐下了。

时宋远眺着车驶过来的方向,没有看到面包车,一回头,高高的千禧变矮了,坐在花坛边,垂着头,发丝杂乱铺在她没有情绪的脸上。

她伸出手,对方没反应,再往下,伸进她视线里。

千禧无声叹了口气,四指扣在她指尖。

时宋顺着她手指一寸寸往里挪,捏着她掌心,筋骨在指腹错动,“不开心了?”

“没有。”

到这儿就没有对话了。

直到面包车停稳在两人跟前,时宋爸妈收走了她的行李,千禧看着那满满一车的大包小包,突然起身攥住时宋欲欲松离的手。

她的手怎么这么轻了?

千禧没有过朋友,之前说过的。

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幼儿园玩到大的朋友在搬离小区的时候,她就趴在窗台上看,看他们搬好行李,然后跟她摆了摆手。

车开走,她把窗户关上,就没了。

她不在乎。

就连她爸妈难得回来,一家人去游乐园也好,逛街吃饭也好,走的时候挥挥手就走了。

她习惯了。

可时宋啊,她压根没想跟时宋交朋友的啊,敲锣打鼓的来,震得她五脏六腑与之同频,又想撒撒手不顾一切的走。

凭什么?

时宋盯着被攥紧的手,拉了千禧一把,千禧没动,这在时宋预料之内,所以她借着那股力冲向千禧的怀抱里。

钻进她风衣外套里,短发蹭着她的下巴,千禧稍稍仰头,抓着风衣两摆将她裹紧。

好像抱着她,她就不走了,她就不生病了。

千禧长发随风吹摆,挂在时宋眼睫上。后者眨眨眼,咽下折光的水珠,闷在一方暖意里,声音却细,“千禧。”

“嗯。”

“我不在,你会孤独吗?”

……

“不会。”

我不孤独。

时宋,我自由,但我同样渴望有人与我并驾齐驱。

“时宋,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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