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的话如同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扇得方明瞬间愣住。但回过神来,他几乎没有半点犹疑,就判定沈静在撒谎。
这是基于对妻子杨倩的信任。
方明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沈静,别在这说胡话。”
他直视着她,冷声教训道,“你还没结婚,不懂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倘若你倩姐觉得我有事瞒着她,绝不会让你来问询,她会直接问我,因为夫妻间的相互信任是经营婚姻的根基。”
方明在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尤其是昨晚她已经问过的情况下。
沈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她坦然承认,“倩姐确实没有吩咐。”
她将手中那支细长的女士烟凑近唇边,又浅浅吸了一口才道,“倩姐性子清冷,最不喜欢就是这种勾心斗角,耍弄心机的事情。所以啊,我们这种当下属的,就要在关键时候替领导分忧。”
“你倩姐可没把你当成下属。”方明的话带着一丝不悦。
“这我知道。”方明的话沈静接得干脆,她的目光微微上扬,捕捉着方明脸上的细微变化说,“但我一直把倩姐当成我的恩人。”
见方明神色愈冷,她又轻声哂笑,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就像明哥你虽然从未说过不喜欢我,但我也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厌烦。同理,倩姐知道我想要替她做什么,所以她不会吩咐我,也不会命令我,她只会提供一个我和明哥独处的空间。”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带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自嘲,“有些事,等领导说起来再去办,岂不是连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明哥应该明白,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没回转的余地了。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不就是要用在这种地方吗?”
沈静说的粗鄙,方明听着刺耳。
他竭力想维护对妻子杨倩的信任,可沈静的话却像在他心中播撒下一粒毒性的种子,让他的笃定也有些动摇。
方明一时无法判断,这究竟是沈静自以为揣摩透了杨倩心意后的自作主张,还是妻子真对他起了疑心?倘若不是,又为何要推他与沈静独处?
这种不信任的感觉比任何正面质问都更让他心惊。
不过,比起这些,方明却有些想明白沈静话里的意思。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稳道,“既然你想替你倩姐探底,为什么还要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沈静没有回答。她低头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细长的烟头扔在地上,用黑色的高跟鞋尖轻轻踩灭道,“明哥,跟我在小区转转可好?”
方明不知道沈静有什么目的,他带着一丝不悦的戒备道,“有什么话在这说就行,反正你也不看楼盘。”
“这个小区的布局我早就摸过了,新开的那期楼盘估计还停在图纸模型阶段呢,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沈静收敛笑容,言辞世故得令人心惊,“去年我的确动过换房子的打算,后来想想,我一个人吃喝不愁,何必舍弃当前的生活,去背负沉重的贷款来换取更优渥的生活呢?等以后找个有钱人嫁了,岂不是什么都有了。”
方明不置可否,他知道人的三观性格会受后天环境的影响,但还是不喜欢沈静身上这种过分实用主义的生存哲学。
沈静也知道方明对这不感兴趣,便开门见山道,“虽然倩姐给了我和明哥独处的空间,但我后面要说的话,却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守着单元门,人来人往的,总觉得不自在。”
这种共谋的邀请让方明心头猛地一凛。他本能地想驳斥,却又生出好奇,想看看沈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最终,方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默许了沈静的提议。
方明跟沈静并肩而行,两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沿着小区公园里洒满阳光的弯曲路径,慢慢地散着步。
午后的光线柔和而慵懒,树影斑驳地投在地面。
小区里人不多,多是遛狗的年轻人、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以及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
但往来间,不少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落在沈静身上。
方明发现,沈静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她微微扬起下巴,高马尾在肩后轻轻摇曳,穿着的豹纹裙摆随步伐轻荡,明艳的眼睛偶尔扫过路人,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与方明习惯了在课堂被注视的感觉不一样,她的这种习惯方明更愿意称之为得意,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羽毛。
这时,方明听到沈静开口了。
“当我从农村提着老旧的行李箱踏进大学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做个体面的城里姑娘。”
沈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却又清晰有力,“只是没人托举,没有背景,就凭我那张二流大学的文凭,最多也不过混个勉强体面的都市白领罢了,朝九晚五,挤地铁,吃外卖,偶尔加班到深夜。”
“如果没有见识过大都市的好,我肯定也和我那些当初的小姐妹一样,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就早早嫁人生子,而不是单到现在。”
方明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我可不想听你的成长经历。”
“别着急啊,明哥,听女人的唠叨,也是男人要修的功课呢。”
沈静的侧脸在阳光显得更加妩媚,她轻声道,“我发现自己在大城市不知道要打拼多久才能站住脚跟。找的几个男人也靠不住,虽然他们会给我花钱,但一旦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便立马对我弃之敝履。”
“都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就这样,我有了回家的打算。”
“只是我发现,越是小地方,圈子便越小,资源也就越集中。我进了银行,先是坐柜台,后来干些录报表,抄合同,复制粘贴报告这种无脑的苦力活。人家有背景有关系的应届生连柜台都不用坐,上来就是客户经理,我呢,还得熬着,就算什么苦活累活跑腿活都干,但是业绩也不是自己能独占的,必须分匀,不能特立独行。”
沈静的话方明能理解,但也不会有什么看法,他虽不是食利阶层,但也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对这种底层爬升的经历有什么深入共情和体谅。
他只是保持着倾听,等待沈静进入正题。
“幸好,我的贵人出现了,就是倩姐。”
沈静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暖意,“倩姐把我调到她的手下干对公,尽心栽培我,替我挡下那些不成文的潜规则。之后有了信贷资格,我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的管户。女人的花期很短,如果不是倩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行业坚持下来。她虽然从没把我当过徒弟,但我却一直拿她当师傅。”
沈静说的情真意切,方明也不得不回应道,“你倩姐和我提过这些,但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当然。”沈静带着一丝理解的笑意,“对倩姐而言,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对我而言,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听说,今年行里人事有调整,上面会有位置空出来。”
沈静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方明。
虽然没有官话套话,但沈静还是绕了一大圈才到正题。
她那双波点丝袜包裹的美腿微微交叠,话语利落道,“倩姐很有机会往上走一走,她的业绩很平稳,没有贷后检查隐瞒不报,没有操作过高风险放款留下大笔坏账,没有不干净的业务,对于风险管控而言,这便是优良。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上去了,我也能往主管上挪一挪位置。”
听到这里,方明心底的波澜已远超表面上的镇定。
他怎么也没想到妻子杨倩近期竟然有升的机会,这件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比沈静的任何言语都更让方明感到不安。
难道妻子近来心思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升职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但是明哥应该也懂得,像是咱们这种,向上升迁,不光过看业绩考核,背景关系,也有些不成文的隐形规定。”
没有过多思索,方明立刻明白了沈静想表达的意思,他接话道,“婚姻稳定?”
“是的。”沈静话语终于落在了实处,她道,“如果说谁现在最不想看到你们夫妻出问题,那么一定是我,沈静。所以倩姐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我就立马赶了过来。明哥你也不要怪我狗拿耗子,实在是我的前途,系在你身上呢!”
方明听完,强忍住心底的意外和错愕,他表面装作波澜不惊道,“我倒是不明白,一个关于你升迁的风险,算是什么咱们两个的秘密。还有,我们夫妻能出什么问题?”
沈静正面对着方明,她呼之欲出的曲线让他的目光无法回避。
他扫过她那双在黑色波点丝袜下紧紧包裹的修长美腿,能感受到沈静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自身的魅力。
“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
沈静堵住方明的诘问道,“我天天和倩姐在一起,她身上只要有点变化,我就能感觉到。上周,我能感觉到她有些心神不宁。要知道,平常你们夫妻或者家庭里的事情,倩姐都很少和我提及,但这次,应该是憋在心里久了。我问她,她便松了口,她说明哥你最近老是徘徊在阳台,回家也早了些,说什么装修阳台,但一直没有动静,整个人行为有点…鬼鬼祟祟,她觉得你有事情瞒着她。”
鬼鬼祟祟,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钉,瞬间将方明钉在了原地。
他心头巨震,脸色也变得僵硬,整个人都有些失态,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从脊背爬上后颈,亏自己以为隐藏的挺好,原来妻子早就察觉到了。
方明脑海中闪回着那些在阳台假装抽烟看风景、实则将目光投向隔壁窗户的日子。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估计早就落在了妻子眼中。
听沈静话里的意思,妻子可能发现的更早,或许是从上上周四撞见自己在门外时就心里生疑了。
相识相知这么多年,自己的变化怎么会瞒过妻子的那双桃花眼呢。
自己真太大意了!
妻子到底知道多少呢?方明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应该只是质疑自己的行为,装修的借口?她知道自己在窥探隔壁吗?就算怀疑,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周六的操作吧。
方明从震惊惶恐中生出一种后怕的恐惧,幸好自己没做什么逾越底线的事情。各种闪过的念头,让他恨不得立马回到家里,同妻子解释一番。
“其实那几天,我就和倩姐旁敲侧击的提过,想帮她查探一下,谁知这周日她才给我机会。”
像是察觉到方明的失态,沈静语气转为坦诚的劝诫,“明哥,你这个年纪,正是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有权有钱有闲,也无老态,加上你的气质也偏温和,贴过来的女人肯定很多,把持不住下身的诱惑也正常。欲望一起,五内如焚,男人女人都控制不了自己,我领教过,也未能忘。”
“特别是大学里,年轻的学生妹也多。网上那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男人不管怎么变,都喜欢二十岁的,只是明哥,咱们玩归玩,可不要影响到家庭啊。”
疑心生暗鬼!
知道沈静是想多了,见她越说越荒谬,方明从失态中回神,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稳住声音道,“停,打住吧。我可没背叛你倩姐,也没在外沾花惹草。”
“这是最好了。”
沈静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一丝玩味,“就算做了也没事,明哥你可以和我坦诚一下,等我转述给倩姐,她估计也能放下心来。”
沈静笑的玩味,这句话说的颇为玩味。
方明心知肚明,这才是沈静口中的他们两个人之间秘密:她将会在妻子面前给自己打掩护,以此维护两人婚姻的稳定,也保证她的前途能走的更远。
他话语带刺道,“你倒是看的开。估计你从你倩姐嘴中听完这个消息,就起了个念头吧。”
“算是吧。”沈静毫不否认自己的功利,“我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市侩,又爱张扬,在明哥你这种有品味的男人眼里,肯定是不入眼的。不过你放心,我没怪过明哥,也早就习惯了。”
方明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掠过沈静那张明艳的脸庞,试图从中读出更多端倪,他更加清晰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精明。
见此,沈静带着些自嘲和认真道,“明哥,我很珍惜我现在的工作,我得到的地位,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跌下去,光我那个嫂子的唾沫就能把我淹死。倩姐越好,我也就越好,我自然会替她着想。都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合,我这个外人,本就不好参与进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更何况是你反感我的情况下。”
“我之所以想替你遮掩,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倩姐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很难承受起明哥你的背叛。先不说倩姐这个年纪的女人想再找个合适的男人组建家庭难不难,离婚更涉及她的脸面和未来的稳定性。不然,她的心事就不会对我说了,而是直接问你,鬼鬼祟祟是在干什么不好吗?”
“是吗?”
不知道是沈静话语里直白和坦荡,还是那份自嘲的奉承,方明对她的厌恶稍稍减退,他语气稍缓道,“你这说的比我还了解杨倩?”
在方明心里,妻子杨倩虽然并非不识人间烟火,但她骨子里清高的那份体面,注定让她眼里容不下沙子。
她虽然不善妒,却也有底线,若是自己真在外左拥右抱,她绝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方明的话让沈静点头,她道,“我不敢说多了解倩姐,但我了解现在的社会。有钱人出轨劈腿都是常态,夫妻之间各玩各的都有。像是我找老公,只要每月给我钱,我管他在外干什么。”
”但倩姐和我不一样,她挺传统的。她骨子里虽然有股奔赴自由的浪漫洒脱,但其实性格里是绝难舍弃家庭的。你们搬进新家后,我就能明显感觉到倩姐的心情在变好,精气神十足,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浸润在喜悦里。而且,如果倩姐不在意,才不会留意明哥你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呢。“
方明倒是没发现妻子的心情变化,不过,沈静的分析, 确实让他对妻子的愧疚确实又深了一层。
怪不得妻子两次三番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她。
想来,她也没做好同自己摊牌的打算。
察觉到了方明的沉默,沈静带着劝解道,“明哥,你要知道,对女人来说,最不缺的就是男人,特别是倩姐这种,她每天不知道和多少人打交道,西装革履的客户,殷勤的同事,商业上的精英土豪,如果她想,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她未提包的手虚空握了握,仿佛在回味某种触感,又像是印证自己所说道,“女人要把男人抓到床上,太容易了,把身子挨近,厮摩一阵,大不了再伸手撩拨几下,再怎么假正经的男人也抵不住诱惑。”
她大大咧咧分享着经验道,“而女人不同,和男人上床是一回事,上了一次又一次又是另一回事。”
末了,沈静将头微微凑近方明,像在分享一个闺蜜间的私密小事,声音压得极低,“到了倩姐这个地位,这个年纪,我也和她提过,如果她需要,我也能给她找些合适的男人或者男生,嗯,类似面首的那种年轻力壮的,体贴入微的,能让她找回点少女时的悸动的。”
“你知道倩姐是什么反应吗?”
沈静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不可思议,仿佛看到了与她所处世界格格不入的稀罕物。
“倩姐居然脸红了,真是无法想象,她这个年纪居然还会害羞。这样的女人,明哥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都说闺蜜之间无话不谈。
但沈静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做派,还是让方明缓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他厌恶道,“到此为止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而且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呢。”沈静应得轻快,却带着一丝调侃的余韵,她唇角上翘如狐狸的狡黠,“我还以为明哥会好奇倩姐的回答呢?”
“不用问,她肯定拒绝了。”方明往后退了一步。他不习惯沈静对自己妻子的私密窥探,更不习惯她身上的热气和刺鼻的香水味道。
沈静有些无趣地摆了摆手,“你们夫妻真是一对。当时倩姐立马岔开了话题,都不等我讲完。”
她重新站定,直视着方明,抛出了最核心的提议,“那么,明哥需要我的掩护吗?”
沈静又贴近方明,用一种极富诱惑性的口吻补充道,“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可以先给明哥……交个投名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