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莹歌准时来到楚连翘的栖梧苑。
踏入院门,一阵浓郁花香扑面而来。
院内摆着七八张红木圆桌,各色鲜花点缀其间。
十余名锦衣华服的妇人小姐已落座,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莹歌今日特意选了身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既不失体面,又不显张扬。 然而在这满园锦绣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哟,二弟妹来了。 楚连翘从主桌站起,一身大红织金裙装耀眼夺目,诸位,这就是我家新过门的二夫人,赵家二小姐莹歌。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带着审视与挑剔。 莹歌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挂着得体微笑,向众人行礼。
来,坐这儿。 楚连翘指向最末席一张孤零零的小凳,今日人多,委屈弟妹了。
那位置不仅偏远,而且比其他人矮了一截,明显是刻意安排。 莹歌心头一紧,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下。
听说赵二小姐刚过门就掌家了? 对面一个鹅蛋脸妇人开口,眼中带着讥诮,真是好本事。
楚连翘掩唇轻笑:可不是,老祖宗疼她得很呢。
莹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温润,却品出一丝杏仁味——她最厌恶的味道。 抬头对上楚连翘含笑的眼,分明是故意的。
这杏仁茶是京中时兴的喝法。 楚连翘提高声音,二弟妹不会喝不惯吧?
桌上几位夫人已经掩嘴笑起来。
莹歌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嫂子说笑了。
只是想起老太君昨日还叮嘱,说我脾胃弱,少饮寒凉之物。
这杏仁性凉,恐怕…她恰到好处地停住,看向楚连翘,嫂子不会怪我拂了您的好意吧?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出老太君压人,又显得谦逊有礼。 楚连翘笑容僵了僵,转而招呼丫鬟上点心。
点心倒是精致,只是传到莹歌这里时,盘中所剩无几。 楚连翘故作惊讶:怎么二弟妹这儿没了? 厨房怎么做事的!
莹歌微微一笑:无妨,我早膳用得晚。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正好趁这空当对对账目。
嫂子前日支取的二百两银子,说是为端午宴预备的,怎么账上记的是买了… 胭脂水粉?
院内霎时一静。 楚连翘脸色微变:弟妹看错了吧?
或许是我眼拙。 莹歌将账本递过去,不如嫂子自己看看?
楚连翘接过账本,扫了一眼就合上:定是记账的婆子糊涂了。 回头我好好训她。
原是如此。 莹歌点头,那这二百两…
自然是用在宴席上! 楚连翘提高声音,随即又强笑道,弟妹初来乍到,不知我国公府待客的规矩。 区区二百两,算什么。
莹歌故作恍然:原来如此。 那明日老太君要看账时,我就照实说了?
楚连翘手中团扇啪地一合:这种小事何必惊动老祖宗? 她瞪了莹歌一眼,转向其他客人,来来,尝尝这玫瑰酥。
宴席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莹歌安静地坐在末席,察觉有几道目光频频投向自己。
其中一道来自斜对面一位着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眉目如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那是秦将军的嫡女秦芷。 身旁突然有人低语。 莹歌转头,见是个面生的丫鬟,三公子让奴婢告诉二夫人,秦小姐可结交。
莹歌心头一动。苏梦槐为何要帮她?这秦芷又是什么来路?
正思索间,秦芷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听闻赵二小姐琴艺超群。不知今日可有幸一听?
楚连翘眉头一皱:秦妹妹说笑了。我这弟妹出身…咳咳,怕是没学过这些。
莹歌握紧茶杯。在赵府时,她虽是嫡女,却被采桦母女压了一头。楚连翘分明是在暗指她出身低微,不配学习高雅技艺。
莹歌轻声道:略通皮毛,不敢献丑。
二弟妹太谦虚了。楚连翘笑道,不如这样,我弹一曲,弟妹品评如何?
不等回应,她已命人取来古琴。素手轻拨,一曲《凤求凰》流泻而出。琴技确实精湛,引得满座赞叹。
曲终,楚连翘得意地看向莹歌:弟妹觉得如何?
莹歌知道她等着自己出丑,却也不慌:嫂子琴艺高超,只是…她顿了顿,《凤求凰》讲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卓文君为爱夜奔,虽成佳话,到底不合礼法。
嫂子身为国公府嫡长媳,弹这曲子恐怕…
她故意没说完,留白处更显意味深长。几位年长的夫人已经变了脸色——这等暗示楚连翘不守妇道的反击,可谓犀利。
楚连翘脸色铁青,正要发作,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大夫人,不好了!三公子把您养的那只孔雀放出来了,正在花园里追着客人跑呢!
满座哗然。楚连翘顾不得其他,慌忙起身往外走。众女眷也好奇地跟去瞧热闹。
莹歌正要随行,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拉住。回头一看,是秦芷。
二夫人好手段。秦芷低声道,眼中带着赞赏,楚连翘平日跋扈,今日可算遇到对手了。
莹歌不知她用意,只谨慎道:秦小姐过奖,我只是实话实说。
秦芷轻笑: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塞到莹歌手中,改日来府上坐坐,我请你听真正的《凤求凰》。
说完,不等莹歌回应,便翩然离去。莹歌看着手中玉镯,温润如水,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槐字。
苏梦槐的槐?
花园里已乱作一团。
楚连翘心爱的蓝孔雀正在假山上昂首阔步,苏梦槐则抱臂站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
几个丫鬟婆子试图捕捉孔雀,反被啄得尖叫连连。
苏梦槐!楚连翘气得发抖,你干什么!
苏梦槐耸肩:这扁毛畜生整日叫唤,吵得人睡不着。我帮嫂子放它出来遛遛,有何不可?
楚连翘还要发作,忽听一声轻笑。众人回头,见老太君不知何时来了,正由莲儿搀扶着站在廊下。
老祖宗!楚连翘慌忙上前行礼。
老太君摆摆手:年轻人闹腾些好,显得热闹。 她目光扫过众人,在莹歌身上停留片刻,宴席可还尽兴?
莹歌福身:回祖母,嫂子招待周到,孙媳受益匪浅。
老太君似笑非笑:是么? 她转向楚连翘,连翘啊,你身子刚好,别太劳累了。 这些应酬之事,日后多让莹歌分担些。
楚连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只得应下。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回院路上,莹歌心绪复杂。
今日虽没让楚连翘讨到好,却也彻底得罪了这位大夫人。
日后在府中的日子,只怕更难了。
回到院中,莹歌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紫桐为她揉着太阳穴,心疼道:小姐今日受委屈了。
莹歌摇头:比起在赵府时,这算不得什么。 她取出秦芷给的玉镯细看,只是这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懂。
紫桐好奇地问:那位秦小姐是何方神圣?
秦将军的嫡女,想来是将门之后。 莹歌摩挲着镯子上的槐字,只是不知与苏梦槐有何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