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家属院，从东到西，大概有上百户人家，其中不乏烈士的遗孤和遗孀。

当初的李家便是其中之一。顶梁柱在战场上牺牲后，丁美夕只得一人独自拉扯李云起长大。

在一众烈士遗孀中，她是幸运的，同时也非常不幸。

丁美夕出生于高知家庭，是那个年代百里挑一的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成了高中语文老师，又过了几年作为军属来到疆城。

她有收入，不必只靠那些抚恤金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而她的不幸，则来自于她的美貌。

美丽本是无罪的。

是人心过于肮脏。

丁美夕的美与常人不同，她的美甚至无需装饰，更像是由内而外的，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

部队里有那么多男人，总有几个思想龌龊的。

比如，他们会说自己和乡下妻子是包办婚姻，她太粗鄙，却又不得不带来疆城，并且迫于形势，离不了婚。

又或者是妻子意外去世，想再找个人续弦。

反正，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说好听点，别人都称她为“遗孀”。说难听点，就是“寡妇”，死了老公的女人，带着一个小拖油瓶。

一开始家属院里的女人们还会对她们家多照顾些，可时间久了，难免会有流言蜚语。

当初的韩朝雪实在太小，小到连正确的是非观都没有养成。

她听人说丁美夕和凌建业走得近，估计没过多久就要成她后妈了，因此还闹了好一阵。

不过说实话，这事谁都有苦衷。

对凌建业而言，家里只有他和凌嘉平两个男人，某些女性知识，他没法和韩朝雪说，也不好意思开口。

丁美夕则更无辜，她收了凌建业的东西，也答应要帮忙，所以才会对韩朝雪不错，结果这孩子对她抱有敌意，甚至是讨厌她。

至于韩朝雪。

她成天听那些叔叔姨姨说“鬼故事”，没自闭就不错了。

什么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以后凌建业就不要你们了，到时候你和你哥只能吃剩饭剩菜，连荤腥都没得沾。

刚开始她也没当回事，可那些人成天在她耳边叨叨，还“好心”的给她支招，让她回去就哭闹，说只要爸爸和哥哥，不要后妈。

关门声将韩朝雪的思绪唤回。

她又洗了些水果端出去，不过客厅里却只剩凌嘉平一个。

“哥，丁阿姨他们人呢？”

“回家了。”

见韩朝雪脸色不佳，凌嘉平还以为她是舍不得李云起，于是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道：“怎么，舍不得他？”

“不是。”

她将餐盘放下，而后叹了口气。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丁阿姨…我小时候，太不懂事了。”

这回答，令凌嘉平始料未及。

“对不起。”他说。

“没事啦哥，我在想…不如这两天，我们找个机会给丁阿姨送点东西去吧。”

“长大后我才发现…我小时候好像总干坏事。”

“其实我早就想给丁阿姨道歉了。”

但那时李云起考上了外省的大学，而丁美夕退休了，所以也跟着一起去，这才没有机会。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呢。”

“不过还好。我们回来了，他们恰好也在。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给我机会，让我弥补小时候犯下的错呢？”

凌嘉平点点头，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

“那我们明天就去吧。”

“晚上我再去买点东西，明天一起带给丁阿姨。”

“好啊。”韩朝雪表示同意。“不过，哥，你说他们怎么还住在这呢？”

多年过去，部队给军人和军属们盖了楼房，大部分人都搬到那里去了。

如今住在家属院里的人家大概也就十来户，韩朝雪刚回来的时候还在和凌嘉平调侃，说几年没回来，这里跟鬼城似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部队又不会再分房子给他们，他们也没地去，不就只能继续待在这了么。”

“哎…”

韩朝雪闭上眼睛，同时叹了口气，看上去甚是疲惫。

“真惨啊，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丁阿姨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凌嘉平本想安慰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哑声道：“那你呢？雪儿。”

“什么？”

“如果你的丈夫为国捐躯了，你怎么办？”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要是没有孩子，那还好说。日子该过就过呗，总不能因为男人死了就不活了。”

“要是有孩子要养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万一我的工资不够养活，那我就带着孩子来投奔你。”

“哥，到那时候，你可别把我们赶出去呀！”

韩朝雪的笑意刚到嘴边，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大腿一拍，高喊了声不对。

“哎呀，好像没法投奔你。到那时候你肯定也结婚了，偶尔一次还好说。一直打扰你的话，嫂子肯定会不开心的。”

与韩朝雪不同，凌嘉平此刻的表情非常严肃。

“雪儿，我是你的哥哥，和你永远都是一家人。”

“是，但是…”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迅速打断。

“一家人，就是永远都不会分开。”

“你答应过我的，雪儿。”

“你和我拉过钩，发过誓。”

她眉头微皱，总觉得凌嘉平不太正常。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