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宠倾城:大明男妓青云录 - 第47章

正月十五的清早,天还未明,雪便悄然而至。起初只是零星的几点,人们尚在梦中,未曾觉察这无声的降临。

及至天色微明,雪势渐大,大朵大朵地坠落,须臾便积了薄薄一层。树枝上亦挂了雪,枯枝因这白而显得丰腴了些。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雪地上便踏出了许多脚印,纵横交错,但新的雪又很快将这些痕迹掩埋,好像从未有人经过。

天色渐暗,雪仍在下。偶有爆竹声从远处传来,提醒着人们今日是元宵佳节,但雪似乎要把这节日也一并掩盖了。

雪只管下它的,不问人间何世。

三雄和冠英,肤色一黑一白,皆是一色的大红织金妆花缎鹤氅,风帽上滚着玄狐毛边,雪光里一照,红艳得几乎灼眼,风流贵气,竟似画上走下来的神仙人物。

玉城却是素白锦缎大氅上银丝暗绣云纹,只在袖口衣缘滚了道青碧色边,反更显得眉目如画,自有一段清华气度。

三个人各上了一辆马车,车上帘子盖的严严实实,又暖又香又雅,玉城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停到了一所大宅子的小门,一位众人口中称做田嬷嬷的迎了出来,只见她约莫六十上下,身量不高,却挺得笔直,像一柄老竹,风雪压不弯。

头发已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如刀刻,眼窝微陷,一双眸子却亮得慑人,看人时像能直戳到心里去。

田嬷嬷一句:“请三位郎君随我来,先行沐浴。”便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过,府内回廊曲折,处处张灯结彩,那彩绸从檐角直垂到阶前,随风轻晃,恍若流霞。

连花园的梅树上都缠着红绳,绳上系着小巧的绢灯,个个描金画彩,在枝头明灭闪烁,远望竟似满树星河。

湖水已经结冰,冰面上却也置着几十盏荷花灯,烛光透过薄绢,映得水面一片金红。

玉城越发觉得这里是来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直到推门进去看到了那个杨贵妃的海棠池,最终得以确认了。

墨玉为阶,白玉作栏,形若盛开的海棠,花瓣曲折,围出一汪碧水。

水波荡漾时,竟似整块温润的翡翠在微微晃动。

水面上浮着层层花瓣,另有西域进贡的玫瑰香露,被热气一蒸,甜香便丝丝缕缕渗入肌骨。

这是独数于玉城的海棠池,三雄和冠英各自被带到了另外的所在。

牡丹夫人是福保的好朋友?

玉城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点线索,怎么从来没有听福保提起过?

他此刻还在敦煌老家,等这个狗东西回来,一定得问清楚。

玉城一边泡着,一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还是个刚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瓜娃子,着急忙慌地空腹,又喝了酒便来泡温泉,结果还晕倒了,这一晃都已经一年有余。

田嬷嬷敲门进来,放下了一个朱漆托盘,上面是一袭红衣,“请郎君换上,宴席已经齐备。”说完就出去等了。

托盘上是一套月白素纱中衣,以及一件大红织金妆花缎圆领袍,衣料上的金丝牡丹花瓣层层绽开,花蕊用捻金线绣得根根分明,枝叶间还藏着三两只鎏金蝴蝶,袍角一动,那蝶儿竟似要扑簌簌飞出来。

另有一支金累丝镶红宝的簪子,艳光夺目。

玉城速速穿了,随着田嬷嬷一路前行,会和了也是刚刚洗浴更衣完毕的三雄与冠英。

他二人也是换了同样的衣服,只是衣料上的刺绣不同。

冠英的身上是以银线绣着苍劲的松枝纹,呼应他玄松的名字;而三雄的衣服上则是以金线绣着挺拔的桦树纹,呼应他铁桦的名字。

三人眼神交汇了一下,没说话,都已心领神会,确认这牡丹夫人绝非一般的庸俗富贵夫人可比,却不知什么来历。

花厅内青砖墁地,四角置铜兽炭盆,银丝炭烧得正红,驱散了正月里的寒意。

厅中不设圆桌大宴,而是分置了一主四辅,五张紫檀木卷云纹案几,每张相隔五步,既不疏远,亦不拥挤。

案几上铺着靛青锦缎,摆放着錾花银盘、龙泉青瓷碗、犀角箸并一把薄如蝉翼的鎏金小刀。

三人各自坐下,玉城坐一边,三雄与冠英坐一边,早有侍女奉上了用梅上雪水烹的武夷老枞。

只见这四位侍女彷如壁画中的伎乐天一般,皆着月白蹙金广袖裙,臂挽泥金披帛,如流云垂落;额间贴金箔花钿,臂缚金线编织的臂钏。

檐外雪落无声,而厅内香熏缥缈,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竟似真从壁画中飞身而下一般。

不多时,牡丹夫人便在四名黄巾力士的簇拥下登场了。

先见那牡丹夫人身材不高,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一副明艳娇俏的相貌,杏眼如点漆,眸光流转间似含着一汪清泉,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三分傲气,下颌线条柔中带刚,衬得整张脸既娇媚又英气。

乌发如云,仅斜斜插了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

身着正红织金云纹的交领长袄,下着月白色马面裙,烛光下金纹暗闪,如霞光流淌;衣缘滚着一道玄狐毛边,蓬松柔软。

行走时花影浮动,华贵却不显冗杂。

再见那四名黄巾力士,皆以黄巾裹头,额前系一道赤红抹额,正中以金漆书“敕令”二字,威煞逼人。

上身赤膊,肩宽如岩,臂粗如椽;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似铁水浇铸而成。

胸前以朱砂画符,下方是块垒分明的腹肌。

下穿玄色扎脚裤,裤腿紧束,足蹬草编芒鞋,鞋底厚如砖石,踏地时沉闷有声。

虽是凡胎肉体,却真有几分天降神将的威仪,宛如金甲神人自庙堂壁画中踏出,暂驻人间。

玉城三人赶紧起身行了礼,牡丹夫人笑了笑,赶紧示意他们坐下。玉城坐下后,也不好抬头细看,只能微微低眉,眼观鼻鼻观心。

牡丹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望向三雄和冠英开口了,语调柔得像春水,声音却似玉珠落盘般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想必这二位便是玄松和铁桦了,果真是松有松骨,桦有桦姿!”

三雄和冠英赶紧起身行了个礼。

牡丹夫人又转过头来看着玉城,“牡丹国色,原该配郎君这般人物!”声音虽轻,却似有雷霆之威。

玉城也赶紧起身行礼,头也不敢抬。

牡丹夫人又轻笑问:“你有四大金刚,我有黄巾力士,你看我这黄巾力士跟你的比如何啊?”

玉城赶紧谦虚地说:“小人的雕虫小技,在夫人面前不值一提!”

牡丹夫人呵呵一笑,“玉城不必过谦,只可惜我当日并不在现场,白白错过了。我记得铁桦便是当日的韦陀神君吧?据闻雄壮无比,令人瞠目啊…”说着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坏笑。

伎乐天与黄巾力士一一对应,服侍席间四人。

首先是四冷盘:切片如红玉的胭脂鹅脯、晶莹剔透的水晶鱼脍、汤色粉白相间雪霞豆腐羹,以及裹以金桂屑的琥珀松仁,佐之以加了姜丝和梅花瓣的温煮绍兴黄酒。

玉城细细地吃了,那水晶鱼脍甚是出色,因那鱼冻里裹了金橘丝,清新的果香掩盖了淡淡鱼腥,且又开胃,值得回去借鉴。

再悄悄看那牡丹夫人,也是认真在吃、认真在品,而不像一般的贵妇、小姐装样子,小鸟一般轻啄两口。

牡丹夫人端起酒杯,借着元宵佳节的名头敬了一杯,然后面对冠英,“听闻玄松君的吕布唱的甚好,不知可否唱上一曲助兴?”

冠英哪敢拒绝,起身走到中间,倾尽本事唱了一段虎牢关,声裂帛般的吼腔炸响:

“十八路诸侯如草芥 某家的画戟 要、饮、血!”

某家的画戟几个字突转高腔,最后要饮血三字一字一顿,声如雷炸,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彩。

冠英唱时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迸裂,活脱脱一副“人中吕布”的狂傲。

虽然没有扮上,但那身段却是一丝都不马虎,尽显三国第一悍将的霸烈之气。

牡丹夫人听的极为入神,一曲听罢,拍烂手掌,“不愧是金花郎,甚好!甚好!”

伎乐天端出赏赐,正是那吕布的一身戏装行头,雉尾翎、紫金冠、下摆用金线绣海水江崖纹的素白缎面白蟒箭衣,正红云锦裁制的赤红战袍,以及黑缎面靴筒绣金虎虎头厚底靴。

那冠英一看便知是极为讲究的上品,喜欢的心花怒花,连连称谢。

接下来上了热菜,首先是切薄片炙烤的鹿肉和樱桃木熏烤的羊肋排,配的是西域葡萄酒混酿荔枝蜜,盛于琉璃杯中,香甜、丰腴、嫩滑兼具。

玉城敬酒,感谢牡丹夫人赐宴。夫人问他这几道菜可还中吃,玉城很识趣地用“人间美味、极品珍馐”来形容,还称想学回去自己做着吃。

牡丹夫人却心里有数,点评道,“这羊肋排所配的玫瑰酱初尝香甜,但多吃便觉肥腻,不如再配上辛咸的韭花酱更佳。”玉城连连点头称是。

熏烤羊肋排看起来最合三雄的口味,几口便吃完了。

牡丹夫人叫黄巾力士将自己面前的给端过去,“听闻铁桦君的山歌小调唱的也是极为动人,不知可否也唱上一段?”

三雄连忙红着脸摆手,“都是些乡下人随便唱的小调儿,拿不出手,拿不出手!”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见得这种大场面,又有冠英表演珠玉在前,三雄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牡丹夫人口中说着无妨无妨,玉城也赶紧给他使眼色,三雄无法,只能起来唱了一段儿:

“陇头云,压断雁,

黄沙卷过旧潼关。

枯槐老,井台裂,

谁家妇人拾麦穗,

一步一叩头,

黄土埋到膝盖边。

野狐哭,昏月弯,

饿殍倒在官道前。

县衙帖,催粮钱,

卖尽儿郎换粗盐。

炕头冷,灶无烟,

只剩半张破羊皮,

裹着碎骨眠。”

嗓音悲怆、不加修饰,直抒胸臆、欲哭无泪,尾句突然拔高后戛然而止,如刀割寒风、悲凉入骨。

牡丹夫人听的眼圈泛红,半晌未能回过神来,没有拍掌喝彩,最终给出两字评价“极好!”

伎乐天端来赏赐,是一袋儿金瓜子儿。

玉城心里明白,这夫人确实是七窍玲珑心,对各人的情况了如指掌,要赏就一定要赏到人家心坎儿里——冠英武生出身,那极品的行头便最是对味儿;而三雄家境贫寒,一般的金玉宝器并不实用,倒是这金瓜子儿体面之余又实在。

接下来又上了两道热菜:金鳞赤尾荷包鲤鱼——鱼腹塞入火腿、冬笋、香菇,外浇琥珀色酱汁,以及煨海参,配的是甜香馥郁桂花酒。

玉城默默地吃着,心里暗暗打鼓,可千万别叫自己表演什么才艺啊,我可是什么都不会啊!

三雄和冠英陆续向牡丹夫人敬酒,回敬,丝毫没提让玉城表演的事儿。

酒宴正酣时,忽闻堂外三声铜钹震响,四名黄巾力士赤膊进入,扛进一面三尺有余的朱漆龙纹大鼓,鼓边缀三十六枚金铃。

四人合力耍了一套擎天鼓,直震得席间杯盏轻颤。

一通鼓后,又两两对立,以肉身相搏,演了一出古拙悍勇的角力戏。

演罢,牡丹夫人笑着问:“让郎君们见笑了吧!”

玉城赶紧回哪里哪里,简直神威盖世、不同凡响、摄人心魄!

最后上了点心,是芝麻馅儿的元宵,盛于甜酒酿中,以及浇了蜜桃浆的杏仁豆腐。

牡丹夫人极爱吃这些甜食,竟然全部吃完方才作罢,对着玉城说:“这种分食制极好,既不疏远,又不浪费。”

玉城频频点头称是,想着甜食都上了,宴席该结束了吧?他还是怕让他表演才艺而已。

最后,呈上了窖藏的秋梨、闽中的橄榄、岭南的甘蔗和胶东的冻柿,盛于以荷叶托底的水晶大盘中,配的是薄荷松萝茶,清口醒神。

牡丹夫人每样水果都尝了一下,看神情极为尽性。

之后环视三位郎君、力士、乐伎,唇角微扬,曼声道:“今夕灯月双辉,诸君尽兴——谨以茶代酒,贺此良宵。”

玉城三人赶紧举杯致谢。

然后牡丹夫人请他们三人再多坐坐,便起身走了,黄巾力士和伎乐天也都撤了,换了之前的田嬷嬷进来侍立在侧。

玉城哪里还敢多坐,跟田嬷嬷说家里人还在等,不忍再叨扰了,也准备告辞了,便齐齐坐了马车回去。

回家的路上,玉城把整晚的酒宴脑中过了一遍,就觉得今天这事儿绝不简单!

家里一定是有人与牡丹夫人暗通款曲、通风报信,否则她怎么可能事无巨细的什么都知道?

玉城心里一阵发慌,慌的不是家里有内奸,而是牡丹夫人半冷半热的眼神,以及稳坐钓鱼台的姿态,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衣服之下,甚至是皮肉之下的心里。

玉城觉得自己已经被牡丹夫人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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