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霍煾又过来。
悄悄开门,一路抹黑到床头,打开床头灯,慢慢跌跪在她床前。
撩开她颈部的发,昏黄的光影下仔细看那伤痕。
暗沉的红,触目惊心。
手轻轻触摸,他歪着头看她,呢喃:“对不起…你都不知道我多爱你。”
“让你痛,我也痛啊,爱你怎么会这么痛?”
他觉得,他像一个被命运写好了人生每一步的情景人物,一个可怜虫,因为遵循规划好的情节才恨她,可其实他那么喜爱她。
喜爱到不能忍受。
让他如纸片长出血肉,想挣脱一切回到从前。
现实和情感交互,撕扯他的心。
他失魂落魄走出去,片刻后走回,轻轻阖上门。
坐到沙发,没有表情,看都没有看,手中银刃扎向小腿,痛得他一瞬睁大眼,又满足地微微笑起来,面目变得柔和,挣扎撕扯的心被注入了镇痛剂。
好了,世界安静了。
手掌感受到涌出来的温热,他想,是不是赎了一点罪了,怜悯怜悯他,让他靠近她一下吧。
他想她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他拔出匕首,熟练地用布条包扎,擦干净手,刀,和地面。
走向她,轻轻上床,轻轻从后面抱住她。
亲吻她的发,脖颈,柔柔地,虔诚地吻。
他第一次这样抱她,舒服得让他想叹息。
他们的身体亲密相依,没有缝隙。
上帝一定是先打造了一个他,再造出与他严丝合缝的她。
霍煾打算六点离开,他不敢久留。
他凝视她的脸,她在他身旁,眉眼安宁,睡得很熟。六点二十,轻吻了下她面颊,心想再留一会。
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留在这一刻,即使这段永恒里他没得到过她的爱,可只要能像现在一直望着她宁和的脸,就没什么不值得。
六点五十,霍煾轻轻起身。
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打电话给助理,叫他有事找朱副总,把今天应酬都推掉。
然后,拉上窗帘,昏天暗地睡了一觉。
睡醒,从床头摸出一支烟,点燃,下了床,坐到落地窗前。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暗淡的月,湖面黑沉,一片压抑,他目光空荡,烟一支接一支。
良久,突然起身,走到桌子那,从抽屉翻出那本童话书,取出夹着的相片。
回到窗子前,手指夹住烟,斜咬在唇边,面无表情盯着它。
铃兰花,和谢橘年。
两年前,他偷摸进她房间,拿到那张让他一见倾心的照片,重印了一份。
很长一段时间内,它白天藏在抽屉,晚上睡在他枕下。
每一晚最深的梦里,都萦绕铃兰的香气。
他想起那段时间,不知还能用什么法子讨好谢橘年,把心轻轻捧给她,不能太过明显,为她做好一切,藏匿于阴影也甘之如饴。
那次从后山回去第二天,他买了一批铃兰种子。
让花专为她绽放,一年四季都变成花期。
在花圃一角,开辟一块角落,跟着老头学养花,以持久不懈的耐心,日复一日,殷殷照看。
某日,他从绿丛前抬起头,看到谢橘年站在温室门口,笑盈盈不知看他多久。
他重新低下头。少年人的心跳震耳欲聋。
一时间,像往常温柔地和她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和他一起。
她偶尔发问,他一一回答,谁都不知道那个下午他多快乐,情窦初开,她轻轻浅浅的声音、荡过他小指的发梢、偶尔望向他的明亮的眼…他的周围只有花香和她的气息。
可是,再转眼间,那些以爱为养的花变作一片废墟。
他还记得那天上午,从医院回来,他妈两小时前刚脱离危险。
他从医院走回家,很长的路,他如鬼魂,格格不入游荡在人间。
迎面有个人把他撞到树上,他看着那人嘴在动,听不懂在说什么,推开那人继续走。
爱恨是那么累的事,他终于感到疲惫。
可当他回到家,走在花圃旁的小路,一眼看到那片铃兰,显眼得近乎刺目。
他是为讨谢橘年欢心,专门种在一回家就能看到的地方,现在却成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他冲过去,不过几步间,便手起盆落,一个两个三个直到全部,稀里哗啦摔个稀碎,一地残土碎瓦,犹觉不够,他踩那些白花嫩叶,狠狠地踩,用力地碾,脚腕转动着践踏。
那些小小铃铛再也不白了,再也不能散发香味,甚至再不能称之为花。
再也不能在风里摇曳,邀他倾听晃动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