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nph/强制/骨科) - 番外:玉与橘2

然后,有一天,妈妈把她送到幼儿园,临走前和老师说了一堆话,最后,俯身亲了下她的发顶,妈妈很少这样,谢橘年一瞬间开心得眼睛亮晶晶。

妈妈说,年年乖,听老师话,妈妈过阵子来接你。

她乖巧回应,好的妈妈,年年会乖。

然后,放学的时候,妈妈没来。

老师告诉她,她现在住在幼儿园啦,以后会和老师和小朋友们一起生活。

她不相信,不说话,第二天放学时,仍站到排队等爸爸妈妈来接的小朋友队伍里,老师又跟她讲道理,拉她,她只垂着头,一声不吭,也不离开。

然后,她的同学们都走光了,警卫爷爷拉上大铁门。

老师牵她的手,带她往回走,说,好啦,回去吧。

可小小的孩子像块固执的石头,第三天,还进到队伍里,还等。

老师说,橘年,不要难过啊,你的妈妈只是暂时有事,过段时间就会接你回去的呀。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像一个小小机器人,被设置固定的程序,放学了和别的同学一起跟老师往门口走,在门口等待,然而,每天,身边只有老师,和夕阳的余晖。

不知道第几天,老师终于有点没耐心,说,你妈妈不会来了。

谢橘年仰头看老师,神情很认真,她说,我没有在等妈妈了,我在等我哥哥,他叫谢玉里,他会接年年回家。

谢玉里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求妈妈,把妹妹带回来。

妈妈一回到家,他就求她,走到哪跟到哪,撵撵不走,骂他打他也不走,妈妈气得揪住他耳朵踹他,骂他没用的东西,他不回避,只是哀求。

耳朵被扯不疼,妈妈一脚把他踹向沙发不疼,骂他很多听不明白的话更不疼,可是妈妈从没软化过的态度让他渐渐觉得疼了,让他再也撑不起早慧沉静的外表,感到痛苦和难过就本能地以眼泪宣泄。

他哭出来,鼻腔酸酸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仍然继续去求,说,妈妈,带妹妹回来吧,她会害怕。

妹妹被送走的第一天,他放学回家,没看到妹妹,妈妈不在,他丢下书包就跑出去,他现在没有手机了,上学后就被妈妈收管。

跑到幼儿园,让警卫叔叔给他进去,他说要进去找妹妹,要找中一班的林老师,警卫无语地笑,说小弟弟你好好看看,学校里还能看到人影么?

别说中班,就是五点才放学的延时班都走光了!

“老师呢,林老师还在不在?”谢玉里慌了,抓住警卫的衣服问。

“都下班啦,回家去吧小弟弟,你妹妹肯定被你哪个家人带走了,任何一个幼儿园,小朋友放学老师都会确认家长,不会有事的。”

谢玉里又跑回家,说不定是妈妈带她去玩,现在已经在家了呢?他跑向家的脚步比来时还急切,短袖贴黏在身上,湿到一拧就出水。

远远地看到自家的窗子,他慢慢停下了。

漆黑的,没有光亮。

他回到家,打开灯,在屋里来回地走,坐不下来,片刻后,再次离开家,来到楼栋底下,在昏沉的夜晚里,伸长了脖子,四下相望,瞭目等待。

又跑去小区门口,默默站在一处角落,看每一个进入的人。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门口附近的药店都打烊。

慢慢走回家。屋里还是一片漆黑,有生以来,黑暗第一次让他感到惧怕。

他怕家里的黑,也怕妹妹,此时此刻会不会也身处黑暗。

妹妹太小太乖巧了,乖巧到任何伤害都很轻易,骂她不知道在骂她,欺负她以为在陪她玩,甚至打她,她也只知道傻傻看着对方,不知道她的小手小脚除了可以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以外,是可以挥向对方,自御还击的。

她天性柔顺到让他心惊肉跳,无论怎么教她,她似乎都不能吸收,只不过因为不愿看哥哥难过,所以举起小手,像模像样对他保证,说她下回一定会躲开,别人说她的话一定努力去记,再还给他们!

“不要被他们欺负,好不好?”小男孩伤心得深深垂下头,他甚至无力去看妹妹的眼睛,太干净了,像河流清澈,又像宝石,熠熠发亮,只有纯净和光辉。

他感到想哭,为到底该如何保护妹妹深深苦恼。

谢玉里坐在小小的客厅,第一次,放学到现在,已经将近十点半,却连书包都没有打开过。他的心慢慢静下来,专心等待最终的宣判。

十一点,妈妈终于回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

妈妈喝了酒,醉醺醺的,扶着墙面脱鞋都摇摇晃晃,可是脑子却算清醒,只是瞥一眼,就把他看得透彻。

她说,年年我送去别的育幼院了,我现在没钱,养你就足够吃力。

“妹妹送去哪儿了?”谢玉里站起来,走到妈妈身边,只敢小心翼翼看着妈妈脸色轻轻地问,他怕声音哪怕高一点了急一点了就会惹怒她,因为妈妈现在正掌握着他最重要的。

“妈妈,把我也送去,好吗?让我陪妹妹一起。”

“不行。”

“那,那先让妹妹回来,我以后少吃饭,吃你们的剩菜剩饭就可以,我也不会乱花一分钱,还会好好看管妹妹,不让她浪费不让她调皮…妈妈,求你,带妹妹回来吧。”

小小的孩子只比妈妈胸口高出一点,仰望着他的希冀,竭力恳求。

“不行!走开!”妈妈推开他,歪歪倒倒倚在沙发上,合上眼,竟是打算睡了。

“妈妈…”谢玉里蹲在妈妈旁边,轻晃她的腿,他现在难受得要命,长到现在第一次以这么低微的姿态面对妈妈,他又想哭了,一想到现在妹妹任何有可能的不好的遭遇就感到眼眶酸痛得厉害。

这个时候的他无力极了,没有羽翼,想要去飞、想要把谁护在麾下不啻于无稽之谈,只尚且刚学会站立,随便来一个人伸手一捏,就让他化为齑粉。

他早早觉醒了珍爱妹妹的一颗心,可直到成年之前,一整个漫长的岁月中,都不能拿出真正的能力,为妹妹筑造港湾。

这种对自我无能为力的厌恶和痛恨这个夜晚开始,就轻轻落在往后无数个深沉的梦境里,细细密密刺痛他,简直到达难以摆脱的程度。

至此,从夏天一直到次年二月,谢玉里才终于来到谢橘年面前,于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手心牢牢交握。

一只小兽紧紧依偎着另一只小兽,嘎吱嘎吱踩着雪,走在回家的路。

没人知道这八个月对谢玉里多么漫长却仿佛在一夕之间被揠苗助长,有种渴望日夜催促他,叫他在尚且稚嫩的年纪,骨头就被刻上痛,不问他是不是真的明白,能不能够承受。

同龄人爱恨远远没有开慧,还正只知道好吃好玩的,欢声笑语,肆意玩闹,谢玉里却渐渐远离人群,他容貌一如既往漂亮,甚至因为年龄小,显得雌雄莫辨,皮肤冷白,远远看着比女孩还貌美,品行方面甚至比原先还端正雅重,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过于早熟的懂事,如此,他成长的幅度越大,背离人群时的笑意却越少,脸上真心越少,心里快乐则几近于无。

家里再也没有属于妹妹的说话声、笑闹之音,再没有宛若银铃的可以清脆作响的那一声声哥哥。

他小小的女孩,可以轻易地抱起来抱进怀里的小小姑娘,不过十几日间,就不再可怜他,再也不曾在家里的空气中施舍给他一丝属于她的气味。

夜晚,再也没有人睡在床的另一边。

月光透过小窗洒进来,照在那一半床铺上,清清楚楚,空空荡荡,连点儿皱褶都没有。

妹妹的小枕头还是她出生后就枕着的那个,小小的一只,图案是黄色维尼熊和一堆小花花,维尼熊手舞足蹈,笑得很快乐,谢玉里伸出手,轻轻盖在那个刺眼的笑脸上。

靠墙的一方小小的床,正好睡下两个小小的孩子,更小一点的在大一点的臂弯下,睡觉之前,他陪她笑陪她闹,说些幼稚话逗她开心,妹妹笑得爬起来,一会在他身上歪歪倒倒,一会扭啊扭的,身体调了个方向卧在他旁边,小腿小脚在他脸附近晃来晃去,笑得脆生生的,像一串又一串摇晃的小铃铛。

很晚了,常常都快九点了,还不愿意睡觉,让哥哥继续讲好笑的故事给她听,谢玉里也笑,嘴里却道,不讲了,很晚了,该睡觉咯,如此说着,身体一动不动,只侧支着身体看她,以温和的目光,无声纵容她的一切。

她还在玩儿,一到晚上就精力十足,一会把自己的身体当铲车似的在床上从这头铲到那头,那头铲到这头,一会像个陀螺似的转圈儿,腿老打到他腹部,他哎呦叫,妹妹哈哈笑,眼睛像月牙,笑完过来亲亲哥哥肚子,一边亲一边说亲亲不痛噢,痛痛飞走咯,然后继续玩儿。

直到很晚了,妹妹终于有点累了,枕在他手臂上,还不肯睡,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亮晶晶看他,谢玉里哄她,睡吧,睡吧,明天哥哥带你出去玩儿呀,去儿童乐园挖沙沙,拍球球,好不好呀,所以快睡吧,明天一醒来我们就去咯。

她听到很开心,但是开心得没什么劲,眼皮子往下滑,滑到底了又睁开,反复几次,在他的怀里声音几乎听不见,她说,要听哥哥唱歌。

谢玉里就唱虫儿飞,他就会那一首,要不然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也就在妹妹还在吃奶的那阵子常唱,后来慢慢都变成虫儿飞。

才唱到第二句,妹妹就已经沉沉睡去了,手仍在她腰上柔柔地柔柔地拍,谢玉里凝望着妹妹的睡脸,把歌慢慢轻轻地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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